甲二 別釋眾品

第二別釋眾品。今《玄義》章主自開為二門,一通序大歸,即是總的宗旨,所謂破邪顯正,此科已畢。以下第二,是別釋眾品,即差別門。所言“眾品”,凡有二義,一者,上通敘大歸,是敘述四論總的宗旨,今是分別解釋四論各自的重點要義。四論要義非一,稱為“眾品”,。二者,指四論義類差別,如后文所說十多個“次明”名為“眾品”。又上來“破邪顯正”是大同,此“別釋眾品”是小異,在不同的當中有共同的中心要義,于同一中心思想中又有不同的義類差別。此是無分別中的善分別,雖分別諸法而不礙于無分別?！度撔x》上下兩卷,上卷是“通序大歸”,下卷為“別釋眾品”。

乙一 經(jīng)論相資門

丙一 從體起用

丁一 明體

次明經(jīng)論相資。《大品經(jīng)》云:“雖生死道長,眾生性多,菩薩應如是正憶念,生死邊如虛空,眾生性邊亦如虛空。此中無生死往來,亦無解脫者?！比患葻o生死,亦無涅槃,則知亦無眾生及以于佛,寧有經(jīng)之與論!故內(nèi)外并冥,緣觀俱寂。

《大品經(jīng)》就是《摩訶般若波羅蜜經(jīng)》。鳩摩羅什譯有兩部《摩訶般若波羅蜜經(jīng)》,一是三十卷本,舊譯名《放光般若》,一是十卷本,即舊《道行般若》。此二經(jīng)既同一名,為要區(qū)別二經(jīng)不同,故稱三十卷本為“大品”,稱十卷本為《小品般若》。今所引是《大品般若·夢行品》末后文。彼經(jīng)原文,“菩薩摩訶薩,行般若波羅蜜時,當作是念:雖生死道長,眾生性多,爾時應如是正憶念:生死邊如虛空,眾生性邊亦如虛空,是中實無生死往來,亦無解脫者。菩薩摩訶薩作如是行,能具足六波羅蜜,近一切種智?！边@段經(jīng)文,是就真如法性,實相般若說的。真如法性是一切法的真實理體,但真如無相,非有非無,離言絕念,不可說有眾生,不可說有生死往來,也無涅槃和佛的差別。所謂“內(nèi)外并冥,緣觀俱寂”,故言皆如虛空?！督饎偘闳艚?jīng)》說:“應如是降伏其心……如是滅度無量無數(shù)無邊眾生,實無眾生得滅度者?！庇终f:“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惫诺抡f:“平等性中無自他之形相,真如界內(nèi)絕生佛之假名?！苯酝艘??！叭患葻o生死,亦無涅槃”以下,是章主的引申。對生死說有涅槃,既無生死,哪有涅槃;對眾生說有佛陀,既無眾生,哪有佛陀;既無有佛菩薩,哪里有經(jīng)論!如是什么正道邪道,內(nèi)觀外緣,一切諸法,皆入法性。如《法華經(jīng)》說:“常寂滅相,終歸于空。”

丁二 起用

然雖非生死涅槃,而于眾生成生死。故《大品》云:“諸法無所有,如是有。”既有眾生,故有諸佛,既有諸佛,便有教門,既有諸佛教門,則有菩薩之論。諸佛為眾生失道,是故說經(jīng),菩薩為眾生迷經(jīng),是故造論。

前文明法界湛然,常寂滅相,是名法性,為真實體,今說眾生迷此,故有六道輪回。前就真實相說,無佛無眾生,無生死往來,那是佛的境界,正是眾生所迷,迷此實相,名為眾生,故引經(jīng)說明?！洞笃钒闳簟ば邢嗥贰氛f:“舍利弗白佛言,世尊!諸法實相云何有?佛言:諸法無所有,如是有;如是無所有,是事不知,名為無明?！苯?jīng)文大意:舍利弗問佛,諸法的真實相是什么樣的有?佛回答說:諸法的真實相,一無所有,由于眾生的迷倒妄心,就這樣的認為有了。對這諸法本無所有,迷失不知,就叫無明。這就是說,由于眾生迷失了真如實相,妄現(xiàn)諸法執(zhí)為實有,所以才流轉(zhuǎn)生死?！吨嵌日摗肪戆苏f:“生死名字,有而無實,世界法中,實有生死,實相法中,無有生死?！庇终f:“生死人有生死,不生死人無生死?！鄙廊擞猩?就是凡夫,不生死人無生死,是諸佛。諸佛見生死本非實有,而凡夫認為是實有。有眾生受苦,便有諸佛說經(jīng)教化,既有諸佛說經(jīng)教化,便有菩薩造論釋經(jīng)宣揚。眾生、輪回生死、諸佛菩薩、經(jīng)論,所有這些,皆是于無名相中,隨順眾生迷妄的需要,假立名言。眾生不悟真空實相,生死流轉(zhuǎn)無有終期。諸佛為眾生失道,是故說經(jīng),菩薩為眾生迷經(jīng),是故造論。這就是佛教經(jīng)論的緣起。又菩薩學佛經(jīng)教而造論,是經(jīng)資于論,論釋于經(jīng)令眾生易解,是論資于經(jīng),這就是經(jīng)論相資。有經(jīng)有論,有佛有菩薩,是救度眾生的大用。

丁三 明經(jīng)論通別

然經(jīng)有通別,在論亦爾。所言經(jīng)通者,通為息眾生顛倒,通為開顯道門。所言論通者,諸圣弟子,造一切論,亦通為息迷教之病,申明正道。所言經(jīng)別者,赴大小二緣,說大小兩教。所言論別者,為破大小兩迷,申大小兩教,故有大小二論也。

此文說明經(jīng)論對眾生根性作用的通別,通是總義,一切佛經(jīng)總的來說,是為息滅眾生的顛倒迷妄,開示顯發(fā)如來正道。論也是這樣,佛的諸圣弟子造論,通為息滅學佛者迷教之病,弘宣如來無上大法?！巴橄⒚越讨　?是對學佛者,不能正確理解佛經(jīng)而有的偏差錯誤,菩薩造論破此謬解,而申明如來正教。所言經(jīng)別者,別謂差別,眾生根性不同,致使諸佛不能一向只說一種法門,眾生根性千差萬別,佛教法門數(shù)亦如之。但就大而為言不出兩種:一種是上根利智的人,為說深法,名大乘教,如《華嚴》、《般若》等;二為薄福鈍根的人,說淺近法,名聲聞乘,如《阿含》、《戒經(jīng)》等,故言:“赴大小二緣,說大小兩教。”所言論別者,為學大乘教迷大乘法者,便破大乘迷執(zhí),申明菩薩教意;為學小乘教迷小乘法者,申明聲聞教意。為破兩種迷執(zhí),故有大小兩種洪論?！吨杏^》、《瑜伽》屬菩薩乘,是大乘論,《成實》、《俱舍》屬聲聞乘,為小乘論。

丙二 辨經(jīng)論相資

丁一 標經(jīng)論能所

然就經(jīng)論之中,具有能所之義。經(jīng)以二智為能說,二諦為所說;論以二慧為能說,言教為所說,斯則經(jīng)論各有能所也。

“能所”二字是佛教解義的常用詞,是分辨詞義最好用語?！澳堋笔悄軇恿x,是主動詞;“所”是被動義,屬賓語。言經(jīng)論“具有能所”者,佛經(jīng)具有“能所”二義,經(jīng)是佛說,佛是能說經(jīng)的人,應以佛為主為能,若進一步追究,為什么佛能說經(jīng)而別人不能?因為佛有如實智和方便智,簡稱為權實二智,別人沒有權實二智,所以不名說經(jīng),故經(jīng)以二智為“能說”;佛所說的經(jīng)法無量,就教義來說,不出真俗二諦,二諦教法為佛“所說”,故言“經(jīng)以二智為能說,二諦為所說”。菩薩的論也是如此。因為菩薩深解佛經(jīng),獲得權實二慧,所以能造論,故論以二慧為“能”,所造的論、言教為“所”。故云論以二慧為能說,言教為所說故經(jīng)論各有能所。

講到這里不禁要問,權實二慧和權實二智有什么不同?從總相來說,權實二慧就是權實二智,智慧是同體的,沒有什么不同,但約因果淺深之義,說有不同。因地菩薩稱為二慧,在佛果位名為二智。就字義來講,慧是悟解義,智是決斷義。古德云:慧心安法,名之為忍;于境決斷,說之為智?！洞笃钒闳簟烦跗氛f:道慧、道種慧,一切智、一切種智。嘉祥釋云:“《大品經(jīng)》就因果判智慧,菩薩名道慧、道種慧,此則因名為慧;佛得一切智、一切種智,則就是果名智也?！钡?jīng)論中有時分開說,有時不分,不分,智慧二名通用于佛菩薩,如《法華經(jīng)》中,稱佛智為平等大慧;《般若經(jīng)》中,稱菩薩為道種智、佛為一切種智。若分,便如《大品經(jīng)》和今文所說,因地菩薩名慧,在佛果上稱智。分與不分,沒有固定。

丁二 開能所四句絞絡

次明經(jīng)論能所絞絡,有四句不同:一者經(jīng)能為論所,二者經(jīng)所為論能,三者論能為經(jīng)所,四者論所為經(jīng)能。經(jīng)能為論所者,如來二智,即是論主所悟。故《法華》明今昔兩教,為直往菩薩及回小向大之人,并令悟入佛慧。故《涌出品》云:“是諸眾生始見我身,聞我所說即便信受,入如來慧。”此明昔教為直往菩薩入佛慧也。次云:“除先修習學小乘者,我今亦令得聞是經(jīng),入于佛慧?！贝嗣鹘窠袒匦≈?入于佛慧,故今昔兩教同明為入佛慧,則知佛慧是所悟也。次明經(jīng)所為論能者,經(jīng)所即是二諦,能發(fā)生論主二慧,故佛之二諦為能生,論主二慧為所生也。次明論能為經(jīng)所者,論主二慧,由經(jīng)發(fā)生也。次明論所為經(jīng)能者,論主言教,能申佛二諦也。

開經(jīng)論能所絞絡四句,先標舉,次解釋。能所絞絡,就是互相涉入,能中有所,所中有能,能所互涉,名為絞絡。又以能為所,以所為能,能所互相轉(zhuǎn)化,亦是互相涉入。又能所是因緣義,因能有所,對所說能,能所是因緣相待而有,因緣所生法,即是無自性,亦是假名有。

次解釋四句,所言“經(jīng)能為論所”者,經(jīng)的“能”為論的“所”,經(jīng)的“能”是佛的權實二智,佛智甚深,通過對佛經(jīng)的學習,為菩薩(論主龍樹)所領悟。這樣,經(jīng)的“能”佛智,在論主龍樹看來就是所悟。經(jīng)的“能”為論的“所”,論的“所”也是經(jīng)的“能”,經(jīng)論能所相望,相互涉入,相互交叉,這是第一句能所絞絡。次引《法華經(jīng)》,證明菩薩悟入佛智義。“故《法華》明今昔兩教”句,今教指《法華》教,昔教指《法華》已前所說的大小乘經(jīng)。菩薩有二種:一是直往菩薩,這種人一開始就發(fā)菩提心,學大乘教,求無上佛道,如昔教的《華嚴》、《般若》都是為直往菩薩說的。二是回小向大的,這種人先學小乘教,證得阿羅漢,至今《法華》會上,才回背小乘,轉(zhuǎn)向大道,成為菩薩。所以《法華經(jīng)》正是為回小向大的人說的。故經(jīng)云:“為諸聲聞,說大乘法,名妙法蓮華,教菩薩法,佛所護念。”今教《法華》,對這兩種菩薩,皆令悟入佛慧,證明佛慧為菩薩“所”悟入,就是經(jīng)“能”為論“所”。引《涌出品》經(jīng)文易知不釋。

次解第二句“經(jīng)所為論能”。經(jīng)的“所”是佛所說的真俗二諦,菩薩學此二諦,能發(fā)生論主的二慧,菩薩的二慧,是論主的“能”,此“能”為二諦所生。二慧由二諦所生,故言“經(jīng)所為論能”。第三句“論能為經(jīng)所”,此句和前第二“經(jīng)所為論能”是相互涉入的,“經(jīng)所為論能”反過來就是“論能為經(jīng)所”。同是一種二諦,在經(jīng)是“所”,為佛“所”說故,在論為“能”,“能”生論主二慧故。這種相互轉(zhuǎn)化,表明“能所”皆無實性,皆隨因緣轉(zhuǎn)變故。若就圓融的理論講,就是圓融無礙,即能即所,即所即能。二慧也是如此,在論為“能”,菩薩由二慧“能”造論故,為二諦經(jīng)“所”發(fā)生,故“論能為經(jīng)所”。這說明“能所”相互對待而有,正是基于性空的理論。由于諸法無定性,才能互相涉入,才能互相轉(zhuǎn)化,才能圓融無礙。

釋第四句“論所為經(jīng)能”,此句費解,“論所為經(jīng)能”,應和第一句“經(jīng)能為論所”相互交涉,然經(jīng)“能”是佛智,為論“所”悟入,亦是佛智。佛的二智,在經(jīng)為“能”,在論對望為“所”,而今文說,“論主言教(論所)能申佛二諦,佛所說二諦是經(jīng)“所”,而不是經(jīng)“能”,何以言論“所”為經(jīng)“能”,論主言教申佛二諦耶?今解,若言二諦為經(jīng)“能”,佛說的經(jīng)教是二諦,此二諦能生論主二慧,故二諦即為“經(jīng)能”,故言論主言教(論所)能申佛二諦。故下文說:“經(jīng)若能,若所,皆為能資?！庇侄B由佛智而說,在佛存之于心名智,說之于口為諦,若解二諦經(jīng)教,即悟佛之智慧,此是諦智不二義,故申佛二智和申佛二諦,意思是一致的。列表如下:

┌經(jīng)能——如來二智——為論主所悟——論所┐

四句┤經(jīng)所——佛說二諦——生論主二慧——論能├能所絞絡

│論能——論主二慧——由經(jīng)所生———經(jīng)所│

└論所——論主言教——能申佛二諦——經(jīng)能┘

丁三 正明經(jīng)論相資

次會四句為二句。經(jīng)若能若所并是能資,論若能若所皆是所資。又論若能若所悉為能申,經(jīng)若能若所悉是所申,故合成一能一所也。

經(jīng)論能所就是相資,就是談經(jīng)論的關系。是經(jīng)論什么關系?是互助關系,互助就是相資。前文開四句談能所關系,此文指出是互助關系,故此文正明“經(jīng)論相資”?！敖?jīng)論相資”者,佛有大智,識眾生機,故能隨機設教;菩薩學得經(jīng)教,依據(jù)經(jīng)意,方能造論,有經(jīng)才能有論,名經(jīng)資于論,故在經(jīng)若能若所并是能資,論則若能若所便是所資了。佛經(jīng)佛智,甚深難解,菩薩造論,申明經(jīng)教,光大佛理,名為能申?！冻蓪嵳摗吩?“經(jīng)有論故,義則易解?！闭撃苌杲?jīng),即是論資于經(jīng),故在論,若能若所悉為能申,佛經(jīng)若能若所皆是所申。這就是經(jīng)論互助相資。言“會四句為二句”者,經(jīng)有一能一所為一句,論也一能一所為二句。雖有二句,真實只是一句,只有一能一所,故只有一句。故言“合成一能一所”,即合兩句成為一句了。

丙三 攝用歸體

次泯一句以歸無句。以能而為所,則能非定能;以所而為能,則所非定所。以能非定能,是則非能;所非定所,是則非所。故非能非所,非經(jīng)非論,非佛非菩薩,不知何以目之,故稱正法,強名中實也。問:能非定能,是則非能,所非定所,是則非所,出何文耶?答:《中論·然可然品》云:“若法因待成,是法還成待。今則無因待,亦無所成法。”即其證也。

前文從體起用,今還攝用歸體。眾生所以流轉(zhuǎn)生死,是因為迷失真實隨逐虛妄,一旦悟得真如實相,便息妄歸真而成就佛果,便安住于涅槃法性寂滅海中。涅槃法性是一切法的真性,此正法性中,無名無相,無佛無眾生,更無經(jīng)論能所,這在佛的真實境界中雖是如此,但在眾生的迷昧虛妄境界中,有眾生、有生死、在三界受苦。諸佛為了喚醒迷昧的眾生,故說法教化,既有經(jīng)教,便有菩薩造論輔揚,這就是佛菩薩經(jīng)論度眾生的大用。眾生若能稟學經(jīng)教,悟入法界本體,即是攝用歸體,安住在常樂我凈寂滅海中。文云:“以能而為所,則能非定能,以所而為能,則所非定所。”這說明“泯一句以歸無句”,攝用歸體。能所互相轉(zhuǎn)化,就表明它沒有決定性和真實性。

“以能非定能,是則非能;所非定所,是則非所。”“能所”既沒有固定性和真實性,那怎么可以說它是能所呢?這就歸結到非有非無的無句了。前文從體起用,明一切皆有,今攝用歸體,說一切皆無。這樣的涅槃法體,無名無相,怎能令人領會認識呢?所以又說:不知何以為名,“且稱正法,強名中實。”“正法”即是涅槃法性,“中實”就是中道實相。以般若的觀點說,涅槃實相也是假名?！督饎偘闳簟吩?“所謂實相,即非實相,是名實相?！闭绽烧f,所謂涅槃,即非涅槃,是名涅槃。

次引《中論》證明相待非真實的理論根據(jù)。對長說短,對短說長,名為相待。對小說大,對大說小,皆是因待?！叭舴ㄒ虼?是法還成待”,是說,如果“長”是因待“短”而有,那么這“長”還須給“短”作因待。長是對短而有,短也須對長才說有短,長短相因而有,就是相待?！敖駝t無因待,亦無所成法。”這后二句破相待,所謂相待,即非相待,大意是說:在無長之前,也無有短,是“無因待”,“亦無所成法”,無短自然也無長。能和所也是這樣。因能有所,待所說能,無能即無所,無所亦無能。便無從相待,無相待則一切皆空。這是一種相對論,相對論是佛教緣起論形式的一種。佛教緣起論的原則是:“此有則彼有,此無則彼無;此生則彼生,此滅則彼滅?！狈◤囊蚓壣?亦從因緣滅。若無因緣,一切法都不能產(chǎn)生或成立;反之,若法從緣生,是法即是空,所以龍樹說:“從因緣生法,我說即是空。”《中論》說:由性空而緣起,這是從體起用,由緣起而性空,這是攝用歸體。故緣起性空,是佛法的根本教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