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節(jié) 住在豪華的樓房或狹窄的馬棚，對我并沒有什么分別。

/佛陀

凈飯王聽說他的兒子已大徹大悟，現(xiàn)在正在眾弟子的陪同下，朝迦毗羅衛(wèi)國走來，老國王真是喜出望外。他立刻下令用彩旗帶裝飾整個王城，并擊鼓傳遞這個消息。他自己則急不可耐地在宮中等待著與他的兒子見面。

國王接到消息說，佛陀長途跋涉以后，已進(jìn)了外城，現(xiàn)在朝內(nèi)城走過來。他再也等不住了，趕忙乘上馬車，在眾大臣、婆羅門以及釋迦族的高官達(dá)貴的前呼后擁下，來到內(nèi)城門口。一到那里，他就急不可待地下了車，雙手拄著拐杖，急切地等待著。寒風(fēng)中，他渾身凍得發(fā)抖。

＊＊＊＊

佛陀沿著大路繼續(xù)朝前走來。雖然外面有一絲淡淡的陽光，但是因為是冬季，刺骨的寒冷圍困著大地。在內(nèi)城外，一群首陀羅種姓的婦女站在大路的兩旁，合抱著雙手，穿著薄薄的上衣，把頭伸出破爛不堪的草棚，默默地望著佛陀。有錢人卻裹著暖和的衣袍，站在樓上的陽臺，看著佛陀。只見佛陀頂著凜冽的寒風(fēng)，安詳?shù)刈咴诒姷茏拥那懊妗?/p>

這時，一個年老的瘋女人正瞇著一雙暗淡無光的眼睛瞅著大路。她看見了一片黃色光輝。突然，她覺得黃色光輝鋪天蓋地而來。

「老媽媽。」佛陀喊道，并走近那個孤苦伶仃的女人。

聽到這從天堂里傳來的喊聲，那位婦女猛地抬起頭。她一面竭力地掙扎著想合攏癱瘓在兩側(cè)的手。

「哦！我的天哪?！顾胍髁艘宦?，望著佛陀的臉，整個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最后，她終于艱難地合并起剛剛靠攏在一起的雙手。

佛陀對前來迎接的大臣說道：

「克魯?shù)聛?，她就是過去迦毗羅衛(wèi)城里的名妓蘇寶。現(xiàn)在她變成了一個年老體衰的瘋女人。」

「沒有人可以幫助她了嗎？」

「世尊，沒有了?！?/p>

「世尊，據(jù)我所知，曾有許多人向她求過婚，其中就有釋迦族貴族們。像她

這樣的女人不值得同情?！?/p>

「克魯?shù)聛啠銥槭裁催@樣說呢？」

「世尊，這個女人真令人討厭。她身上散發(fā)著一股臭氣。市民們向她投扔石塊，趕她走。我想是國王的官員知道您來了，就把她從內(nèi)城里趕了出來。世尊，市民們不同情她，因為她曾從事一種低賤的職業(yè)。」

「克魯?shù)聛?，她曾從事什么樣的低賤職業(yè)？」

「世尊。她接待所有到她那兒去的男人。」

「誰迫使她從事這樣的職業(yè)？」

「釋迦族?！?/p>

「克魯?shù)聛啠胍幌?，誰的行為更低下，是這個女人，還是釋迦族？」

「世尊，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不過，現(xiàn)在我覺得這個女人夠可憐的?！?/p>

蘇寶渾身篩糠似地顫抖起來。她朝前爬了幾步，但又無力地倒在佛陀的跟前。

「老媽媽，你醒一醒，我將幫助你。大媽，你講話啊。你還能認(rèn)出我嗎？」

「世尊，我能認(rèn)出您。七、八年以前，您喊過我大媽，是您告訴我為了滅輕像我這種人所遭受的痛苦，你當(dāng)時正在履行探索真理的使命?！?/p>

「克德魯亞，在這樣可憐的狀況下，她說話還這樣有條理，克魯?shù)聛?，你是乘車來的嗎？?/p>

「是的。世尊，我是乘車來的?！?/p>

「這樣的話，請扶她上車，把她帶到我父親跟前，轉(zhuǎn)告我父親，救濟(jì)這些無依無靠的眾生就是給我最大的榮譽。讓她得到良好的治療，給她合適的衣服。請告訴我父親，只有做了這些事之后，迦毗羅衛(wèi)國才能成為適宜佛陀的地方。我將等在這里。克魯亞，帶著這位可憐女人回城去吧，照顧好她的所需。當(dāng)這些事做了之后，請通知我一下。然后，我將跨進(jìn)迦毗羅國城?！?/p>

「世尊，您父親正焦急地城門口等著您呢。和他在一起的還有釋迦族的貴族們和婆羅門。他們都十分熱切地期待著迎接您。如果我把這個糟女人帶到她們面前，他們一定會對我大發(fā)雷霆，他們也一定會辱罵您的。世尊，最好還是繼續(xù)朝前走，不要停留在這里。我將陪著您和車中的這個女人?！?/p>

「不，克魯?shù)聛?，你和這位女人先走一步，我隨后就到?！?/p>

＊＊＊＊

凈飯王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奔馳而來的馬車。馬車剛剛在他面前停了下來，急不可待的老國王就拄著拐杖跑了過去。

「這是怎么回事？我兒為什么到現(xiàn)在還沒有來?！箛跫睕_沖地問道。

「陛下，他在半路上停了下來?！?/p>

「為什么？告訴我，克魯?shù)聛?，快告訴我為什么?！?/p>

釋迦族貴族們和婆羅門一下子圍了過來，他們一齊涌到馬車。雖然他們?nèi)砩舷露祭镏偷囊屡?，但是他們冷得顫抖不已?？唆數(shù)聛喺f道：

「陛下，還是先看一看馬車?yán)锇??！?/p>

國王向馬車?yán)锴屏饲?，說道：

「愛卿，我真不明白，我看見了一個滿身臭氣的祼體老女人坐在車?yán)??？唆數(shù)聛啠汶y道瘋了不成？你為什么把這個本該送到停尸場的老女人帶到這里來了？」

「陛下，您的兒子佛陀是是一個從來沒有聽說過、也沒見過的異人。這個老女人就是以前迦毗羅衛(wèi)城里的名妓蘇寶。她現(xiàn)在既老又病，躺在城外路旁的壕溝邊上。陛下，請容我稟告我必須說的事實經(jīng)過?！?/p>

「說吧，克魯?shù)聛?，快說?！?/p>

「陛下，當(dāng)時佛陀正在眾弟子的簇?fù)硐?，和我一塊朝這邊走來。突然他發(fā)現(xiàn)了這個女人，并問起了有關(guān)她的事情。當(dāng)他看到我乘的馬車，就對我這樣說道：『這樣的話，請扶她上車，并把她帶到我父親眼前，轉(zhuǎn)告我父親，救濟(jì)這些無依無靠的眾生就是給我最大的榮譽。讓她得到良好的治療，給她合身的衣服。請告訴我父親，只有做了這些事之后，迦毗羅衛(wèi)國才能成為適宜佛陀的地方。我將等在這里?？唆?shù)聛?，帶著這位可憐女人回城去吧，照顧好她的所需。當(dāng)這些事做了之后，請通知我一下。然后，我將跨進(jìn)迦毗羅國城?！弧?/p>

克魯?shù)聛喌脑捯魟偮洌幌蛐母邭獍恋尼屽茸遒F族們就忿忿不平起來。

起初，他們還靜靜地站在那里，可是后來，大家都一道憤怒地對國王叫了起來：

「老國王，你請我們來這里，就是用這種方式來侮辱我們的嗎？我們可不管他是悉達(dá)多，還是聞名于世的佛陀。自從我們家族七代至今，我們可沒有受到如此低賤的侮辱。陛下我們己經(jīng)是忍無可忍了。請陛下講明白我們?nèi)淌苤却?，渾身凍得發(fā)抖，而他卻如此小瞧我們。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陣恐慌襲上心頭，老國王搖搖晃晃地走到車旁，把身子支撐在車架上，眼睛緊緊地盯在地上，嘴里咕噥道：

「哦，天哪！真是大難臨頭。兒呀兒呀，你為什么又要傷害你老父的心？」

克魯?shù)聛喸谝慌阅托牡貏裾f道：

「陛下，釋迦族貴族們，不要激動。佛陀聞名于世，他想的和我們想的不同。他視一切眾生平等，他對這個孤苦的女人和他父親的感情是平等的。他用同一種方式對待一切眾生?！?/p>

「陛下，如果他認(rèn)為，撫養(yǎng)他長大的父親，和這個不幸的女人平等的話，那么，我們就不難想象他所證得的是一種什么佛果了。」釋迦族的貴族們反駁道。

「貴族們，不要如此輕率地想象佛陀。當(dāng)他來到你們面前時，你們再自己評價他的偉大，你們不應(yīng)該有任何誤解?，F(xiàn)在要緊的是給予這個女人適當(dāng)?shù)寞燄B(yǎng)，使她生活得好好的。根據(jù)佛陀的意思，陛下，請允許我把她帶到城里最好的醫(yī)生善賈那兒去吧。當(dāng)佛陀獲悉她已經(jīng)得到最好的治療、適當(dāng)?shù)囊率常麑钟淇斓剡M(jìn)入城內(nèi)。我想，貴族們，佛陀把這個女人先送過來，是為了教導(dǎo)我們應(yīng)該幫助無依無靠的人，他并不想侮辱我們。陛下，請允許我把她送到善賈醫(yī)生那里去吧！」

還沒有等國王開口，釋迦族的族長釋科達(dá)那搶先講話了：

「善賈是專門為高貴的釋迦人服務(wù)的，他只接待貴族成員。最好還是把這個低賤的女人送到她的老家墳?zāi)估锶グ桑悦馕耆枇宋覀冡屽茸迦?。?/p>

「聽聲音，我知道是誰在講這些話。」躺在車?yán)锏奶K寶說道。

「是釋科達(dá)那。就是二十五年前那個狂妄自大的釋科達(dá)那。你還記得嗎，在我的閣樓上，你曾雙手擁抱過著我，親吻著我的嘴唇？只不過現(xiàn)在，我的嘴唇因傷口化膿，有臭味罷了。當(dāng)時，你央求著我嫁給你。目中無人的釋科達(dá)那。在那時，我」

「住口！賤女人，你也要侮辱我嗎？」國王一下子打斷了她的話。

「不，陛下，你沒有這樣要求過。你在那個年紀(jì)時就十分穩(wěn)重，就和你現(xiàn)在一樣。」

國王和釋科達(dá)那互相望了望，又趕忙把眼光移開。然后，國王抬起頭，對克魯?shù)聛喺f道：

「愛卿，立刻帶她去見善賈，給她提供適當(dāng)?shù)闹委熀偷皿w的衣服。唉！能使我解除痛苦的唯一方法就是去死。我回宮去了。告訴我那親愛的兒子，一切希望全破滅了，我回宮為他傷心痛苦去了?！?/p>

一陣冰雪鋪天蓋地而來，敲打著冰川覆蓋著的喜馬拉雅山脈，擁抱著參天的

青松和粗大的檀香樹。怒吼的狂風(fēng)發(fā)出使人顫抖的咆哮。一會兒的工夫，整個大地鋪上了一層厚厚的白雪。

克魯?shù)聛啅纳瀑Z醫(yī)生那兒回來時，正好遇上了冰雹。車夫艱難地駕著車，車輪深深地陷入雪地里。他們在茫茫的黑夜中趕著路，穿過城門。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他們終于來到了佛陀歇腳的地方。但是，他們卻看不到佛陀和一個比丘的影子。

「車夫，我們該怎么辦？哪里都沒有佛陀的影子，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p>

車夫想，如果大家都去尋找佛陀，而把馬車留在雪地里，那么，套上馬具的馬匹就會被凍死。

克魯?shù)聛喺f道：

「車夫，你駕著馬車先回去。如果在這樣的風(fēng)雪里，我也要找到佛陀和他的弟子。萬一要是他出了什么差錯，那就不好了?；厝ジ嬖V國王，就說佛陀正在城外一個安全的地方避雪。我想，國王現(xiàn)在一定被嚇壞了?！?/p>

沒等車夫答話，克魯?shù)聛喚统患易√幈既ィ怎咱勠劦嘏茉谘┑乩?。凜冽的寒風(fēng)吹的他透不過氣來。夜色加深了，寒冷使他手腳不靈活起來。他知道在附近有賤民的貧民窟，但他從來沒有到過這些貧民居住的地方。

哪里有燈光，克魯?shù)聛喚统睦锉既?。在每一個這樣的地方，都坐著四、五個比丘，但是就是看不到佛陀的影子。

克魯?shù)聛啽粌龅迷僖仓С植蛔×?，幾乎就要倒下去。突然，他發(fā)現(xiàn)在貧民窟旁，有一座兩層樓的庭院，樓上亮著燈光。他想，佛陀一定舒舒服服地住在那里。他趕忙奔了過去，翻過舊蘺笆墻，來到大門前，一個勁地敲打起緊閉的大門?？墒菦]有人開門。他想叫喊，但就是張不開口。就在這時，他聽到不遠(yuǎn)處傳來一個聲音：

「克魯?shù)聛啠阍谡艺l？」

此時風(fēng)力已經(jīng)減弱，這聲音分明是從外面?zhèn)鬟^來的?？唆?shù)聛喼?，只有佛陀才能叫出他的名字。他一陣陣興奮，跨出院子，仰著頭，望著樓上，但是所有的窗戶都關(guān)得緊緊的。

「克魯?shù)聛?，過來吧?！?/p>

聲音是從馬棚里傳來的?？唆?shù)聛喠⒖坛莻€方向奔了過去。他又一次聽到佛陀的聲音：

「克魯?shù)聛?，我在對你講話呢，跟著聲音過來。這里有稻草暖身?！?/p>

黑暗中，克魯?shù)聛喲曇襞肋^馬棚的欄板，來到這佛陀面前。佛陀坐在一堆稻草上，說道：

「克魯?shù)聛啠绻愀械綔喩斫┯膊混`活的話，就用雙手揉揉臉，活動活動身子，這樣會加速血液的循環(huán)。然后，你就會感到好受一點?！?/p>

克魯?shù)聛喤土艘粫荷碜?，然后才開口說道：

「世尊，這是馬住的馬棚啊?！?/p>

「我知道，這又有什么關(guān)系？」

「破爛不堪，臟得要命。還帶有一股臭味。」

「克魯?shù)聛?，你的意思是說，住在這個馬棚里還不如站到那冰天雪地里去？」

「世尊，我不是這個意思。那邊的那座樓中一定舒服暖和多了，您應(yīng)該住到那個人家里去?！?/p>

「克魯?shù)聛?，門窗都關(guān)著，那又怎么辦？」

「世尊，敲門，您可以把它敲開?！?/p>

「我聽到你敲門了，門開了嗎？」

克魯?shù)聛啿辉僮雎暳恕?/p>

「克魯?shù)聛啠≡诤廊A的樓房或狹窄的馬棚對我并沒有什么分別。為了避冷，雖然不是昂貴的被褥，但這兒卻有暖身的稻草?？唆?，想一想稻草，不要想被褥。不要把兩個不同的東西加以比較，應(yīng)該知足現(xiàn)有的一切?！?/p>

「世尊，這里有股難聞的臭氣?！?/p>

「這種味道并沒有人死后的尸體發(fā)出的那種味道可怕，知足了吧。」

「這里到處都是馬糞馬尿。」

「但是，你應(yīng)該滿足了，這并沒有人類糞便那么骯臟、可惡。」

靜了一會兒，克魯?shù)聛営终f道：

「世尊，我真服了您，我很高興。不過您的家族成員卻十分失望?！?/p>

「他是誰，克魯?shù)聛?？?/p>

「就是您叔叔，您父親的兄弟。」

「他們?yōu)槭裁匆椅业穆闊?？?/p>

「您不應(yīng)該在半路上停了下來，更不應(yīng)該送上一個臟女人。他們認(rèn)為這是對他們的極大侮辱?！?/p>

「這怎么會成為對他們的侮辱？克魯?shù)聛?，我把他們過去的寶貝送回給他們，這難道又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