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褲國師傳敘

念西法師，今之閩南高僧也。專弘凈業(yè)，著作甚富。近以所撰龍褲國師傳見示，披卷諷讀，嘆為希有。文筆樸拙，不假修飾，彌益古趣。豐德性常律師，擬以付刊流布，而資亡母冥福。孝思肫誠，由足貴焉。為題卷端，以志歡贊。

歲次乙亥[1935年]十月

惠安凈峰沙門一音

漳東三峰閑云石室，明高僧樵云國師開辟道場也。因有巨石，覆下一窩，不施片瓦，便成為室。漳州府志以師苦行卓絕，名石室?guī)r。民國癸酉年(1933)年，僧念西隱此二年，搜其事跡，復(fù)詢故老，作為傳偈。弘一大師且為之序。一段圣跡，遂著人間。丙戍(1946)冬，偶游到巖，適傳澤師經(jīng)營祖堂。詢以龍褲國師事，笑而不答。乃謂住持此間，有古跡可傳，不可使之泯滅。授以此冊，囑其重刊，俾來者知師涯略。

余昔在俗，慕國師之風，故投是寺剃落，奉祀香燈。凡此耳聞?wù)?，多從故老相傳，乃愛筆而志之，以補僧傳之闕。是為序。

明漳州三峰閑云石室龍褲國師傳

師號龍褲，法號樵云。姓郭，漳之東鄉(xiāng)霞州人也。神宗朝得度，抽簪于本郡山頭社橋下庵。幼無讀書，世耕作。出家后，習(xí)經(jīng)遲鈍，忘前落后，無讀誦性，相類特伽之誦帚。其剃度和尚，以其難于教化，惟日課以運水采薪，而供師僧。閱四、五年，一句彌陀，猶念不調(diào)，故常勞役。每禮參師道，競不獲教。但聞師言：“可作作苦行，以消業(yè)障，余非汝所學(xué)。”如是數(shù)次，含受師詞，都不生恨。

師念欲修行，既乏師教，又日無暇，正太息間，適運水師來焉。乃夜私造室恭叩，以請法益。彼嘉其意虔，探問來歷，藉悉原為生死心切，但根性不聰，而道志彌堅，器之。即為說古德操行，穴處巖居，澗飲木食，以樂吾道，乃至說：“道之一字，理極難明?？傊?，躬行實踐，道必達焉。師果自真實修道，為念佛一門，為橫超之捷徑，較行參禪為易，且保無魔業(yè)嬈。茍能以信入門者，須法古人，則將來念佛三昧，可計日而待證矣。”

師聞之，心遂感悟，擬入三峰石窟修行。復(fù)作是念：此事萬不可令人知之，知恐不成。曾一度預(yù)啟師友曰：“某不日，當有他適修道?！比私圆恍?，謂是戲言，故置不究問。然師志已決。從此每往該處，伐木誅茅，而作棲身之所。人亦不知所作所為，見日仍以負薪歸，不介其意。迨所作已辦，有休焉之志。竟于越晨，將諸用具，而詣石窟。自是棲身凈土，勤念彌陀。當初住時，惟煎米湯以止饑渴。只因乞化山麓，路有難行。自說既然僻隱，不惹游塵。乃種薯芋，以自果腹。誠哉，居天地之別有，友麋鹿而相鄰，嗒然方外，不雜人間。

詎料未及一載，師友訪樵問路，被知住處，來勸歸庵，師竟不移清修矢志。有姊子聞舅氏出家，隱居山林，清苦自若。即邀庵中諸伴，攜布一匹，惠彼衣服之需。再三勸回本庵，師不以為聽。勸既不歸，而布又弗受。渠強投下，捫淚而去。師不視不顧，亦不移動，念佛如故。是布一投，十有三年。塵坌寸厚，眼亦不以物為礙。此可見其念佛，已念到無心用處，真得功夫矣。復(fù)聞師住山時久，所著布褲破裂，膝肉現(xiàn)赤，忽動心念。而即善自安慰曰：“此時能度且暫度。待我他日受國師禮，與汝著龍褲，”其安心有訣類此。何則？布者自布，堆作塵土。褲者自褲，破而不補。其大放下人，不過亦為爾爾。

一日，山下賣雜貨者，生意不幸，絕無他（貝＋古）。正歸造飯，值天降雨。途次經(jīng)于山隈，避雨其舍，腹枵索食。師曰：“善。但為我此坑下，拾些小石卵來，然后相餉。”即令其滌凈。師自親手，散之小鍋，加少許水，教他燒煮。是人不知，疑何所作。未幾，師喚芋熟矣。去蓋視之，果然芋卵滿盛，個個如初所拾者，形無有異。吃之，其味香美。兩人同食，猶尚不盡。師因密誡：“切勿漏謠。今后可常來此食。”竊以石卵能作芋，此等神變，實難臆測。

爾后，師念自利既獲，當復(fù)利人。利人者，莫若奉茶，廣結(jié)眾緣。便于鄰處，萬松關(guān)官路八腳亭，距離二里有奇，以一味之茶，供奉三年，曾不告疲。

迨萬歷皇太后崩，托夢于帝，囑請有德高僧為拔幽苦。帝命通天監(jiān)占，今天下德僧，出于何地。監(jiān)奏曰：“臣每觀閩省，常蓋祥云一道，圣將毋出是耶？”帝以為然，即頒詔書：凡閩地之僧，普請為國太夫人薦拔冥途。時，次第延六和之僧，應(yīng)漳郡諸剎。同門昆季住南山寺，善懺事，亦預(yù)受請之一數(shù)。既動身赴京，途經(jīng)是亭，休憩喝茶。師問欲何所趣，同門為如實說。師曰：“我生來未見京都如何，伴游可否”？答曰：“汝既不能懺事，去之何用”？曰：“若是，隨意”。于是以后，如小說之沙僧。

沿途至燕京，通告圣意。帝命守門人，凡閩僧來者，一一從新門入進。入者，必發(fā)川資，配船令返。若不入者，可詰其故，即來稟報。同時去者，莫不進其門。唯師一人，不敢擅進，而獨跪向門前，作喃喃聲。守者怪其不入，前而問之曰：“何故不入”？師答：“地下有金剛”。再三而問，都無別語。遂奏上。上聞之喜，曰：“得道高僧，將斯人歟”？乃駕出而迎之。上曰：“何不進乎”？答亦如前。上言：“何不倒行而入”？曰：“敬奉來教”。即翻頭作足，躍身而入。上贊曰：“善哉，入是也”。遂命左右，而取門下所藏《金剛經(jīng)》。又言“聯(lián)為試事驗理，故作此方便法。非真高德之僧，焉知是地下有經(jīng)者哉”？

帝回顧師而言之曰：“聯(lián)欲報劬勞之恩，而拔國太幽趣之苦。應(yīng)作何等經(jīng)懺，愿見示教”。師曰：“經(jīng)懺某不會，惟念佛可乎？”帝思少頃。報曰：“既能念佛。亦是超度。不諗壇事如何安置”？師曰：“可結(jié)壇如臺式，高丈許，以安靈位。并制一招魂幡”。帝問于何日用。對曰：“就于來朝”。帝思之，何以簡略過甚？不知云何所為。

上一面命創(chuàng)壇事，一面瞻視師容。乃呼：“吾師欲浴身否”？曰：“浴身不會”。帝笑之曰：“不會，令諸娥女巾浴”。師默默不報。帝請師入內(nèi)安息。然后囑諸女曰：“汝等可為圣師澡身，而密視其人，于受浴時，戒定力能持否，方來報明”。諸宮女以承宸命，便為之浴。浴及下身，多不摩擦。師知故問曰：“此肉不是肉耶？何必妄分別？”諸女強以巾澡之。浴畢，將著下衣，而見其男根不現(xiàn)，但看如一堆旋螺形，因是奏上。贊此師真圣僧，寂然不動情欲，甚為稀有。帝聞益嘉其梵行，疑必圣果位中人，乃以國師之禮待之。

迄明早，上臨壇，見師執(zhí)幡，召請國母魂，而向靈位說偈曰：

我本不來，是汝故愛。

連根拔起，超升天界。

說畢，復(fù)以幡三招，稱南無阿彌陀佛者三。謂上言：“已超拔矣”。上猶懷疑：“超拔一何速耶”。才生是念，跪正欲起，忽聞空中有聲曰：“蒙圣僧法力，今獲上升天上?？蔀槲叶Y謝三寶及圣師恩”。帝瞻望圣母，忽見立云端，心乃不疑。一時欲問所以，咽悲情塞無語。便為圣師頂禮。未舉頭頃，不得見矣。

法事告滿，帝攜師手下壇。以百千金珠寶物，盛盤奉師。一皆不受。又賜紫衣法具，亦不納。惟瞻帝所著龍褲，似依依不舍，目不暫瞬，帝始會意曰：“若喜此服，可相贍”。師哂之。為說往昔修行時事，具如上。帝深然其意，欲將新制者與，師曰：“但此可矣。不過著消個念頭，豈真樂心哉”？帝愈佩德欽風，即持所著龍褲賜與。更賜龍褲國師號焉。是午，設(shè)太僧齋，滿朝文武官員臨門拜賀。師厭冗忙，止其免禮。

頃之，帝邀同游御花園。園中有石塔，鐫七佛名字，書是梵書，師從來罕見者，問：此是何物？帝曰：“塔。汝豈不知耶”？師嘿然不對，但眼瞻仰，無任歡喜。帝知彼意，曰：“若喜此塔，聯(lián)可命工運去，如何”？對曰：“但可與我，不勞工運”。帝曰：“汝便持去”。師曰：“謝恩”。即出大神通手，而收落袖中，無異桐城飛來之塔。身隨涌空，辭別欲歸。帝目擊其現(xiàn)大神足，藉知是圣非凡，即叩首留其駐錫。三番禮請，師皆不受，亦不下地。帝復(fù)問曰：“圣人今欲何之”答：“福建三峰石窟去”。言畢，足步虛空，還本所住處。

爾時帝慕圣僧情切，派使者諧福建，處處尋求。大頒圣旨。設(shè)尋得國師，為聯(lián)禮請來京供奉。又私密敕曰：“肯來者大善。不來者，亦當隨所住處，興建道場，以達罔極之恩?！笔陶叻罱?，一入閩省，分發(fā)多人，覓師所在。便于漳東二十里外，而得見之，說及奉旨來山禮請事。師稱疾不起，遂免之。使官見其高卓之志，對世聲利，大有淡冷。乃囑府縣，為帝創(chuàng)建梵宇，以養(yǎng)國師。及道場建就，額曰“閑云石室”。四方衲子聞名參道，絡(luò)繹而來。宰官居士，望風歸化者不少。

有江西羅狀元奉先，捐榮學(xué)道，法名念庵。曾來親近國師三載，授以念佛三昧法門。又，師以不識字故，唯口宣化。凡所開示，都無記錄，其法語世無傳焉。僅有四句超升之偈，并漳州府志載三峰石室開創(chuàng)事。

當?shù)矍彩拐垘熀?，未及使還，白云遽駕。又同門者，歸途之次亦病亡。后，師垂化二十余年。至崇禎末，正月十八日，自知生西時至，告眾說法。屆時沐浴，念佛遷化。

其俗家郭氏，先以師出世無后，為之乞嗣。于師在日，已盛傳千有余人。聞訃西歸，急來爭取真身。曾訟官庭。官為調(diào)和緇素，即作二棺。一以盛師真身，一以盛龍褲并遺像。壘眾平均，漆色一樣，難以分別。而彼俗裔，爭先挑賤揀，竟獲龍褲等物而回，于真身者，幸歸釋門而荼毗之，獲舍利無數(shù)，葬于本山巖后之東。

厥后年代久遠，梵剎頹落，乏人掌持，而國師爪發(fā)之塔廢矣，今遺基尚在，靈骨不存。復(fù)有國師遺像，木所雕者，與羅念庵像并在，列峙殿之西東。又攜來時塔，至今仍在巖之坑底，高約丈余。

霸州龍泉禪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