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不聞雷聲的贊嘆

佛陀在七十九歲那一年的夏天雨季，在王舍城避雨安居。三個月安居期結(jié)束后，又出發(fā)往北方游化，一路上經(jīng)過那難陀村、羅閱祇城，進入離車族人居住的毘舍離城。當出毘舍離城，來到了竹林村時，已經(jīng)是隔年夏天的雨季安居期了。

這一年，竹林村地區(qū)正逢饑饉，糧食匱乏，不容易乞食，所以佛陀要求大家分散到各地去安居：有的回毘舍離，有的到跋耆國，以減輕竹林村信眾的負擔，只有阿難與佛陀留在竹林村安居，這是佛陀一生中最后的夏雨安居處。

雨季過后，佛陀往西北方游化，來到了末羅國的首都波婆城，接受了鐵匠兒子純陀的最后菇茸供養(yǎng)，引起嚴重的腹瀉，勉強地走向拘尸城。途中，因為背痛的宿疾又發(fā)作，要求尊者阿難在路邊的樹下，為他鋪座休息。

這時，從反方向來了一位外道阿羅羅迦摩羅的弟子，名叫福貴。

遠遠走來，福貴就看見佛陀安詳、平靜地坐在路邊的樹下，不由得被這殊勝的景象吸引了，于是就停下來禮敬佛陀，對佛陀說：

「出家修行人能像您這樣安詳、平靜地安住，實在是不可思議。您的樣子，讓我想起從前我的老師，他也曾經(jīng)在這條路邊的樹下，白天靜默而坐。當時，有一五百輛車的商隊經(jīng)過，之后來了一個人，問我的老師有沒有看見，或者聽到五百輛車的大商隊經(jīng)過，我的老師都說沒有。那人懷疑我的老師是不是在睡覺，還是沒知覺，我的老師告訴那人，他既沒在睡覺，意識也很清楚。檢查身上的衣服，還沾有一層車隊經(jīng)過時所揚起的飛塵呢！那人覺得很稀奇，真不可思議，于是就對我的老師生起了甚深的信仰?！?/p>

佛陀聽了，回應(yīng)福貴說：

「你覺得是意識清醒而不聞五百輛車隊經(jīng)過的聲音難呢？還是意識清醒而不聞大雨天雷電霹靂的聲音難？我曾經(jīng)到過阿越村，住在那里的一間草屋谷倉里，那天下著大雨，雷電交加，谷倉旁有兩位農(nóng)夫兄弟，以及四頭牛，都遭雷擊死了，大家都跑來關(guān)心。這時，我從谷倉出來，才知道這件事。我告訴他們，我一直在草屋谷倉里，沒有看到，也沒有聽到雷聲，我沒有在睡覺，意識也很清醒。大家聽了，覺得實在不可思議?！?/p>

福貴聽了，大感贊嘆，對佛陀說：

「??！世尊，您實在是最殊勝的，我先前對阿羅羅迦摩羅仙人的信仰，就像被大風吹散，被急流沖刷般的消失了?！?/p>

于是，福貴從座位起來，拿出兩件昂貴的金色絹布衣供養(yǎng)佛陀。佛陀要他將其中一件供養(yǎng)尊者阿難。于是福貴就拿其中一件為世尊披上，另一件則為尊者阿難披上。

之后，佛陀還為福貴說法。說法的內(nèi)容，是先讓他生起歡喜心，接著說布施、持戒等人天善行，進而再說欲貪是大禍患，是不清凈的，應(yīng)當舍離。待福貴接受了這些道理，有了修學佛法的基礎(chǔ)后，佛陀接著教導他屬于佛法核心部分的四圣諦。

福貴在佛陀教導他四圣諦后，即刻在座位上遠塵離垢，開了法眼，因而見法、得法，決定趣向解脫而不退轉(zhuǎn)，不墮惡道，成就無所畏而證得初果。于是，尊者福貴對佛陀說：

「從今以后，我歸依佛、歸依法、歸依僧伽，終身奉行不殺、不盜、不邪淫、不飲酒戒，但愿世尊接納我為在家佛弟子。」

按語：

一、本則故事取材自《長阿含第二游行經(jīng)》、《長部第一六大般涅槃經(jīng)》。

二、依《雜阿含第四七四經(jīng)》、《相應(yīng)部第三六相應(yīng)第一一經(jīng)》，進入初禪時會暫停說話的能力，到進入第四禪定時，連呼吸都停止了。呼吸停止，并不是死亡，而是因禪定的專注，使得人體的新陳代謝減緩到不必由鼻孔呼吸。只要一出定，呼吸與說話的功能就又恢復正常。

三、說話能力雖然停止了，但微細的識還在作用。依《中阿含第二一○嗏帝經(jīng)》說：「初禪有五支：覺、觀、喜、樂、一心」，亦即在初禪的定境中，還有覺、觀以及因?qū)Ｗ⒍鸬南?、樂心理活動，所以意識還是清楚的。故事中說聽不到車聲隆隆，雷電霹靂，但不是在睡覺，意識也清楚，更不是耳聾，那應(yīng)當是進入了至少初禪的定境。

四、阿羅羅迦摩羅，佛光本在批注中依巴利文作「阿羅邏迦摩羅」。另依《中阿含第二○四羅摩經(jīng)》、《中部第二六圣求經(jīng)》說，佛陀在剛出家時，曾依「阿羅羅伽（迦）摩羅」學得「無所有處」的深禪定，但仍不覺解脫，應(yīng)與本則故事中的「阿羅羅迦摩羅」同一人。禪定的能力，是共外道的，不是佛教特有的，也不是佛法的核心，但佛陀依著福貴對禪定力的贊嘆，引導他趣向解脫的修學。

五、尊者福貴以昂貴的金色絹布供養(yǎng)佛陀，佛陀接受了，可見心不染著的解脫者，對價值昂貴的東西，也不會回避。

六、佛陀為尊者福貴說法的次第，是先引起他的景仰與歡喜，再說布施善行、欲貪禍患，最后才說四圣諦，這與《中阿含第二八教化病經(jīng)》、《中阿含第三八郁伽長者經(jīng)》的先說「端正法」，再說「正法要」相同，是佛陀對許多在家人說法的模式，《中阿含經(jīng)》形容這是「如諸佛法」，可以解讀為是佛法的古老傳統(tǒng)。這種傳統(tǒng)，往后還可以在龍樹菩薩的四悉檀（世間、為人、對治、第一義悉檀），覺音論師的《四部》注釋（吉祥悅意、滿足希求、破斥猶豫、顯揚真義），《摩訶止觀》的「四隨」（隨樂、隨宜、隨治、隨義）中看見。其中，引發(fā)歡喜心的學習興趣，可以看做是「世界悉檀」（或「吉祥悅意」），「端正法」中的布施、持戒，可以看做是「為人悉檀」（或「滿足希求」），斥欲貪為不清凈的禍患，可以看做是「對治悉檀」（或「破斥猶疑」），說四圣諦的「正法要」，可以看做是「第一義悉檀」（或「顯揚真義」）。我們看到佛陀的教導，是「四悉檀」的完整運用，亦即一定會導入佛法的真實義才停止，這與今天一些只好于讓人生起歡喜心，或只停留在生起善心的教導不同。

七、「歸依佛、歸依法、歸依僧伽」，就是「歸依三寶」。依早期經(jīng)典的用辭，作「歸依」而非「皈依」。歸依是自發(fā)性的，表示自己對佛法修學的堅定向心力與人生目標，這不必由誰來同意。但成為佛弟子就不一樣了，一如要得到老師的同意一樣，需要請求佛陀的允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