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海燕：論天臺“一即一切”符號詮釋的承繼和發(fā)揚

居士人物 2024-09-20 14:22

論天臺“一即一切”符號詮釋的承繼和發(fā)揚

沈海燕

一、引言

二、智顗對字的結(jié)構(gòu)的剖析

三、智顗對黑墨色的辨析

四、禪宗的符號體系

天臺教學中符號詮釋的方法極富創(chuàng)新精神,是中國文化下孕育的產(chǎn)物,為佛教的理論和實踐在中國的發(fā)展增添了鮮明的本土色彩。禪宗教學承繼了天臺符號詮釋的精髓,而加以發(fā)揚光大。其“立處即真”、1“即事而真”或“觸處皆真”的領(lǐng)悟世界的方法與天臺強調(diào)“一即一切,一切即一”的理事圓融不二的認識論一脈相承。禪宗認為,世間任何現(xiàn)象和事物都可以是頓然覺悟的契機。2這種認識乃是智顗的中道實相觀“一切世間治生產(chǎn)業(yè),皆與實相不相違背。一色一香,無非中道”3的繼承和發(fā)揚。而其符號的運用則創(chuàng)造性地將文字圖像等狹義的語言符號擴展到廣義的話語符號,日常生活中的各個部分以及山河大地皆是象征性的符號,是自性的顯現(xiàn),神通并妙用。運水搬柴,屙屎送尿,著衣吃飯,饑餐困眠等情境或是用以表達自證悟的境界,或作為修行和教學的方法以啟發(fā)學人。

禪宗的符號自成體系,乃建筑在其“立處皆真”的思想上。其作為符號的運用包括呵佛罵祖,棒喝交馳,雷奔電激之類的公案和機鋒等人工符號,山水日月等自然符號。其作用即在于彰顯道之無所不在,觸目皆是真如法身的顯現(xiàn)。如大慧宗杲云:現(xiàn)今目前森羅萬象眼見耳聞,悉皆是法。4撲落非他物,縱橫不是塵,山河及大地,全露法王身。5

日常生活的行住坐臥雖然有別于大自然之造化,但仍然是自性流露的產(chǎn)物,佛法在自然與社會中同時體現(xiàn)出來:

佛法在爾日用處,行住坐臥處,吃粥吃飯?zhí)?語言相問處6

筆者從禪宗的符號運用中初步總結(jié)了六類。1、以無言為符號來說明真理在于意會,而不在言傳。2、以自然現(xiàn)象為符號來表達證悟的過程和境界。3、以吃飯穿衣為符號來體現(xiàn)平常心是道。4、以日常事物及生活勞作為感受不二法門之實相真理的符號。5、以答非所問為符號來表明道之離邏輯思維、無跡可尋的實相無相的深刻含義。6、以行動舉止為符號來展示修行的方法,證道的無掛礙境界以及實相本身之無分別心。

1、以無言為符號來說明真理在于意會,而不在言傳。

禪宗以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為其最鮮明的特色。故以心傳心最為殊勝。靜默無言,默契而得。所謂“世尊拈花,迦葉微笑”。7心靈的溝通,直覺的體悟勝于言語的傳授,知識上的解悟。故黃檗希運有云:十方諸佛出世,只共說一心法,所以佛密付與摩訶大迦葉。此一心法體,盡虛空法界,名為諸佛理。論這個法,豈是汝于言句上解得他?亦不是

于一機一境上見得他。此意唯是默契而得。這一門名為無為法門。8

禪師還以靜默無言,來象征非有非無之第一義不可說,以避免落入言詮。例如,唐慧忠國師(?～775)

與紫璘供奉9論議。既升座,供奉曰:“請師立義,某甲破?！睅熢?“立義竟?！惫┓钤?“是什么義?”曰:“果然不見,非公境界?！北阆伦?0

慧忠在這里所立的義,便是以靜默無言的形式表明第一義之無法言說,不在語言文字、意識思慮上,以此啟迪學人忘言而會旨。

《五燈會元》卷十五里記載僧人問青原行思禪師(?～740):“如何是菩提?”禪師打曰:“出去!莫向這里屙?！边@是表明,如來空性當體即是,一切現(xiàn)成,本來無事,動念即乖。必須直覺領(lǐng)悟,棄絕妄想。任何語言思量推衍,都不能體會諸法本性之涅槃實相。另外,諸法不在得失,雖言法,而實無一法可得。費心思維概念名相,緣木求魚而已。正如青原禪師所說:“我宗無語句,實無一法與人?！?1禪師們用棒打和呵斥為符號來象征諸法本性之寂滅,電光石火,不容擬議。

2、以自然現(xiàn)象為符號來表達證悟的過程和境界。

在禪宗各類語錄中,大量涉足山水景色,自然界的一切都是本心清凈的反映。以此清凈心與自然融合,便能感受圓滿具足,永恒絕對的自性,正如南康軍云居文慶海印禪師所說:“月白風恬,山青水綠。法法現(xiàn)前,頭頭具足?！?2永嘉大師(665～713)《證道歌》13曰:

一性圓通一切性,一法遍含一切法。一月普現(xiàn)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攝。

他以月之普現(xiàn)和統(tǒng)攝的景色來表達“一即一切,一切即一”的理事圓融的境界。一心能包容萬法,心量廣大,自然周遍法界。理事融攝,相即無礙。

青原禪師的悟道過程,便是以山水來表述其認識之變化。14?首先,他未參禪時,尚未看透事物的本質(zhì),被事物的假像所迷,以為現(xiàn)象世界即是眼見的真實,故“見山是山,見水是水?！?第二步,他向大德學習了以后,了解了萬法皆空的道理。于是,他見到的山水即非山水了,山和水皆是因緣合和而成,故山水當下即是空無一物。這第二步是對空的知性上的理解,而非真正的體悟,可以說是拾人牙慧,人云亦云,以拆析事物的方法令客觀世界不復以其表像的形式存在,由此而達到空的境界。故在青原的眼里,此時的山和水面目全非也。?第三步是豁然大悟的境界,在經(jīng)歷了看山不是山的階段之后,突然,在某一個時刻,青原的認識達到了一個飛躍,體悟到山水皆是真理的顯現(xiàn),其本質(zhì)雖空,但體現(xiàn)的是空中妙有?造化本身所彰顯的空有不二一體之實相,神妙不可思議也。此時的青原,與山水已經(jīng)渾然一體,物我兩忘。故開悟了的青原此時所見的仍然還是山和水。當然,他在第三步所體認的山和水,早已經(jīng)不是三十年前的山水了,乃是主客合而為一的圓融境界。

自然的景色在禪師的筆下也被用來形容修道悟禪的心境。禪師的心境不僅需要平靜如水,不起波瀾(如僧問),更要達到天人合一,無人無我,心境化入詩情畫意般的秋冬中(如師曰)?！段鍩魰肪硎妮d:

僧問:“雁過長空,影沉寒水。雁無遺蹤之意,水無沉影之心。還端的也無?”師曰:“蘆花兩岸雪,江水一天秋。”

如此之心與境的冥合,即是相接而兩忘,似有還無。水月兩忘的優(yōu)美意境,便是真正斷除了妄見,完全超越了意識的作用,灑脫自在,無滯無著:“寶月流輝,澄潭布影。水無蘸月之意,月無分照之心。水月兩忘,方可稱斷。”15

自然在禪師那兒也被用來形容佛性。《五燈會元》卷十五中載,人問云門:“如何是西來意?”云門答:“山河大地”。顯然,道無所不在,涵蓋一切,代表自然的山河大地在這里便可作為乾坤萬象皆是真如顯現(xiàn)的符號。

自然事物也用來譬喻無常的教義。學人問云門禪師:“殺父殺母,向佛前懺悔。殺佛殺祖,向甚么處懺悔?”云門回答說:“露?！?6露珠在佛教的語境里即是喻世事如朝露般無常之迅速,《金剛經(jīng)》所謂:“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yīng)作如是觀?！贝笞匀恢吨樽鳛橐环N感悟的符號而使人體會佛法中有關(guān)無常的教義。

3、以吃飯穿衣為符號來體現(xiàn)平常心是道。

修道明心,不僅要領(lǐng)悟理事無礙,更要進一步達到事事無礙的境界。這一境界具體的表現(xiàn)即是“平常心是道”。17

禪師們一是以吃飯穿衣為符號來體現(xiàn)平常心,因為只有以平常心,才能體會道之無為(無心)的狀態(tài),并感受道的無所不在,含蘊于日常生活中?！靶凶∽P,應(yīng)機接物,盡是菩薩道?！?8二是以之為符號來體現(xiàn)道法自然。最平凡瑣碎的行住坐臥的生活,更能夠顯現(xiàn)修行者體道合一之隨順自然,毫無矯揉造作的境界。

馬祖門下的大珠慧海禪師在回答如何用功修道的問題時說:“饑來吃飯,困來即眠”。從日常生活處著眼的,是達到了純?nèi)伪救坏臒o為境界的符號。這是因為佛性之用乃是就現(xiàn)象界的全體而言:“起心動念,彈指聲咳,揚扇,因所作所為,皆是佛性全體之用。”19由此而落實到平常心是道。而最能體現(xiàn)平常心合道的,是隨順自然的生活和無有滯著的坦然心態(tài),如慧海禪師與文欽禪師的問題答問。文欽禪師問:“如何是平常心合道?”慧海禪師曰:“吃茶吃飯隨時過,看水看山實暢情?！?0

平常心落實到如此的禪修生活,也就是龐蘊居士(?～808)偈總結(jié)的:“神通并妙用,運水及搬柴”。21擔水砍柴,無非妙道也。這種饑來即餐困來眠的天然無為的禪與其他人的吃飯穿衣大不相同。大珠慧海禪師謂之:

他吃飯時不肯吃飯,百種須索;睡時不肯睡,千般計較。所以不同也。22 禪師們將禪修溶入日用吃住,使瑣屑的生活成為破除妄念的手段和符號。如云門文偃禪師(864～94)所說:

除卻著衣吃飯,屙屎送尿,更有甚么事?無端起得如許多般妄想作甚么?23 這種生活禪就是與道同一的消除了一切差別的狀態(tài),經(jīng)驗者與被經(jīng)驗者冥合不分,任運施為,無非妙用。此種證悟的體驗即所謂“智與理冥,境與神會,如人飲水,冷暖自知。”24

【注釋】

1“立處即真”的思想源自于東晉佛教學者僧肇 (384-414?),謂萬法存在之處即體現(xiàn)了真實的法爾如是的本性。“真”指“真際”,即法性,真如法性乃性空平等一如也。他在《不真空論》中說:“故經(jīng)云:甚奇,世尊!不動真際為諸法立處,非離真而立處,立處即真也。然則道遠乎哉,觸事而真。圣遠乎哉,體之即神?！钡嗫赡茉醋择R祖:“立處即真,盡是自家華,若不然者,更是何人?”《大正藏》冊51,第440頁上。

2如大慧宗杲(1089年-1163年)云:“道無不在,觸處皆真。非離真而立處,立處即真?！薄洞蠡燮沼X禪師語錄》卷二十三。以下簡稱《大慧語錄》。

3 《法華玄義》《大正藏》冊33,第683頁上。

4《大慧語錄》卷二。

5 《大慧語錄》卷六。

6《大慧語錄》卷二十三。

7 《法演語錄》卷下。據(jù)說世尊在靈山會上,拈華示眾。眾皆默然,唯迦葉破顏微笑。世尊云: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付囑摩訶迦葉。

8 《古尊宿語錄》卷三。

9 古代皇宮大內(nèi)之僧職。又稱內(nèi)供、供奉。即宮中舉行齋會等法會之時,在內(nèi)道場擔任讀師等職者。我國在唐代即設(shè)有此職。依《大宋僧史略》卷下所載,唐肅宗至德元年(756),下詔于鳳翔開元寺置藥師道場,并選元皎(不空之法孫)等二十一位僧侶,六時行道念持。

10《傳燈錄》卷五。

11《五燈會元》卷十五。

12《五燈會元》卷十五。

13《大正藏》冊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