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弘一大師削發(fā)前給妻子的信:愛,就是慈悲
特別提示:本文轉(zhuǎn)載自蝴蝶霏霏的博客,原文標(biāo)題為《還君一缽無情淚,恨不重逢未剃時》,鏈接地址為:http://blog.sina.com.cn/s/blog_5ddf26e301013akp.html
很多年前,我讀到李叔同在杭州削發(fā)的一段
西湖邊楊柳依依、水波滟滟,沒有比西湖更合適送其余場景了。1918年的春天,一個日本女人和她的同伙,尋遍了杭州的寺院,最終在一座叫虎跑的寺廟里找到了自己削發(fā)的丈夫。
38歲的他原來是西湖對岸浙江省立第一師范黌舍的教員,不久前辭去教職離開黌舍,在這里削發(fā)為僧。十年前他在日本留學(xué)時與妻子結(jié)識,此后經(jīng)歷了多次的聚散離合,但這一次已經(jīng)是最后的送別,丈夫決定離開這繁華世界,皈依佛門。
幾小我一同在岳廟前臨湖素食店,吃了一頓相對無言的素飯。丈夫把手表交給妻子作為拜別紀(jì)念,安慰她說,你有技巧,回日本去不會失業(yè)。岸邊的人望著逐漸遠去的劃子失聲痛哭,船上的人連頭也沒有再回過一次。(看雪客注:此段原始出處為黃炎培文章《我也來談?wù)劺钍逋瑤熼L教師》)
這個可憐的日本女人,可能至死也不會明白她的丈夫緣何薄情寡義至此是啊,世間還有什么比此情此景更殘暴,更讓人心碎的呢?我讀到此放聲大哭,淚如雨下。
那時刻我還很年輕,我對絕世才子李叔同恨得咬牙切齒,視他為世間最薄情寡義、最自私自利的漢子。他的萬般才情,在我的心目中傾刻間化為云煙。從此,世間再無那個會作詩、會填詞、會書法、會作畫、會篆刻、又會音樂、會演戲的李叔同,只有一代名僧弘一法師!
若干年后,我讀到了李叔同在削發(fā)前寫給日本妻子的一封信:
誠子:
關(guān)于我決定削發(fā)之事,在身邊一切事務(wù)上我已向相關(guān)之人交卸清楚。上回與你談過,想必你已懂得我削發(fā)一事,是日夕的問題罷了。經(jīng)由了一段時間的思考,你是否能理解我的決定了呢?若你已贊成我這么做,請來信告訴我,你的決定于我十分重要。
對你來講硬是要接收落空一個與你關(guān)系至深之人的苦楚與絕望,這樣的心情我懂得。但你是不平凡的,請吞下這苦酒,然后撐著去過日子吧,我想你的體內(nèi)住著的不是一個庸俗、怯懦的靈魂。愿佛力加被,能助你度過這段難挨的日子
。做這樣的決定,非我寡情薄義,為了那更永遠、更艱難的佛道過程,我必須放下一切。我放下了你,也放下了在世間累積的聲名與財富。這些都是過眼云煙,不值得留戀的
。我們要建立的是未來光華的佛國,在西天無極樂土,我們再重逢吧
。為了不增加你的苦楚,我將不再回上海去了。我們那個家里的一切,全數(shù)由你支配,并作為紀(jì)念。人生短暫數(shù)十載,大限老是要來,如今不過是將它提前罷了,我們是日夕要分其余,愿你能識破
。在佛前,我祈禱佛光加持你。望你珍重,念佛的洪名
。叔同戊午七月一日
(1918年,陰歷的正月十五,李叔同正式皈依佛門。剃度幾個禮拜后,他的日本妻子,與他有過刻骨愛戀的日籍夫人悲傷欲絕地攜了季子千里迢迢從上海趕到杭州靈隱寺,抱著最后的一線愿望,勸告丈夫切莫棄她削發(fā)。這一年,是兩人了解后的第11年。然而叔同決心已定,連寺門都沒有讓妻子和孩子進,妻子無奈離去,只是對著關(guān)閉的大門悲痛地責(zé)問道:慈悲對世人,為何獨獨傷我?他的妻子知道已挽不回丈夫的心,便要與他見最后一面。清晨,薄霧西湖,兩舟相向。李叔同的日本妻子:叔同李叔同:請叫我弘一。妻子:弘一法師,請告訴我什么是愛?李叔同:愛,就是慈悲。)
我很光榮我是在信佛學(xué)佛今后讀到這封信的。換作以前,我是斷斷不能理解,也不能饒恕的。而今讀來,雖然有淚盈眶,但心里是溫暖的。時隔多年,我才終于了悟弘一法師的有情。他哪里是無情,分明是道是無情卻有情???
很多年來,在我的心目中,李叔同就是杭州那個決絕、冷淡、識破塵凡、心如死灰的僧人形象。很多年里,我也一向視皈依佛門為一種不負責(zé)任的自我回避。
然而,事實卻并非如斯。他在削發(fā)前曾預(yù)留了三個月的薪水,將其分為三份,個中一份連同自剪下的一綹胡須托老同伙楊白民師長教師,轉(zhuǎn)交給自己的日籍妻子,并請托同伙將妻子送回日本。從這一細節(jié)可以看出弘一大師心坎的柔情和歉疚以及處事的細心和周密。
據(jù)說,李叔同削發(fā)的消息在當(dāng)時引起了轟動和諸般猜測。世人大多無法理解,最不能理解的是那些被他的詩文打動的讀者,尤其是那些多愁善感的女讀者,一時間落空依靠,可謂痛不欲生。有一位女讀者,死心塌地愛上了李叔同,在他剃度之后,天天來寺里找他,求他還俗。弘一法師怎么處理此事?他派人送給那女子一首詩,個中有這么兩句:還君一缽無情淚,恨不重逢未剃時。
多么地溫柔慈悲?。∷恢徊回?zé)備那女子擾人清修,反而用一種很遺憾的語氣對那女子說:不是我不肯接收你,怪只怪我們相遇太晚了,今生沒緣分吶,只有對你無情了。我們可以肯定那女子讀了詩之后一定若有所悟,百感交集,即便不情愿,也只有認(rèn)命了。事實上她也就哭著走了,不再打擾弘一法師了。
(看雪客注:此或為張冠李戴之誤傳,因為此句詩實為別的一位詩僧蘇曼殊所寫,全詩為烏舍凌波肌似雪,親持紅葉索題詩。還君一缽無情淚,恨不重逢未剃時)
至于李叔同為什么要削發(fā),年輕的時刻,我會百思不得其解,且一向追問下去。而今,我已經(jīng)連問都認(rèn)為是多余了。讀讀他寫給妻子的那封信,就再明白不過了。
他的學(xué)生豐子愷曾經(jīng)這樣解釋:他怎么由藝術(shù)升華到宗教呢?當(dāng)時人都詫異,以為李師長教師受了什么刺激,溘然遁入佛門了。我卻能理解他的心,我認(rèn)為他的削發(fā)是當(dāng)然的。我以為人的生活,可以分作三層:一是物質(zhì)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靈魂生活。物質(zhì)生活就是衣食。精神生活就是學(xué)術(shù)文藝。靈魂生活就是宗教。人生就是這樣的一個三層樓。懶得(或無力)走樓梯的,就住在第一層,即把物質(zhì)生活弄得很好,金衣玉食,尊榮富貴,孝子慈孫,這樣就知足了。這也是一種人生觀。抱這樣的人生觀的人,在世間占大多半。其次,高興(或有力)走樓梯的,就爬上二層樓去玩玩,或者久居在里頭。這就是專心學(xué)術(shù)文藝的人。他們把全力供獻于學(xué)問的研究,把全心依靠于文藝的創(chuàng)作和欣賞。這樣的人,在世間也很多,即所謂常識分子,學(xué)者,藝術(shù)家,。還有一種人,人生欲很強,腳力很大,對二層樓還不知足,就再走樓梯,爬上三層樓去。這就是宗教徒了。他們做人很賣力,知足了物質(zhì)欲還不敷,知足了精神欲還不敷,必須尋找人生的究竟。他們以為家當(dāng)子孫都是身外之物,學(xué)術(shù)文藝都是暫時的美景,連自己的身體都是虛幻的存在。他們不肯做本能的奴隸,必須窮究靈魂的來源,宇宙的根本,這才能知足他們的人生欲。這就是宗教徒。世間就不過這三種人。
我雖用三層樓為比喻,但并非必須從第一層到第二層,然后獲得第三層。有很多人,從第一層直上第三層,并不需要在第二層勾留。還有許多人連第一層也不住,一口氣跑上三層樓。不過我們的弘一法師,是一層一層的走上去的。弘一法師的人生欲異常之強!他的做人,一定要做得徹底。他早年對母盡孝,對妻子盡愛,安住在第一層樓中。中年專心研究藝術(shù),發(fā)揮多方面的天才,就是遷居在二層樓了。強大的人生欲不能使他知足于二層樓,于是爬上三層樓去,做和尚,修凈土,研戒律,這是當(dāng)然的事,毫不足怪的。做人好比喝酒;酒量小的,喝一杯花雕酒已經(jīng)醉了,酒量大的,喝花雕嫌淡,必須喝高粱酒才能過癮。文藝好比是花雕,宗教好比是高梁。弘一法師酒量很大,喝花雕不能過癮,必須喝高粱。我酒量很小,只能喝花雕,可貴喝一口高梁而已。但喝花雕的人,頗能理解喝高梁者的心。故我對于弘一法師的由藝術(shù)升華到宗教,一貫認(rèn)為當(dāng)然,毫不足怪的。藝術(shù)的最高點與宗教相接近。二層樓的扶梯的最后頂點就是三層樓,所以弘一法師由藝術(shù)升華到宗教,是必定的事。
豐子愷的人生三層樓說,一掃世俗們對李叔同削發(fā)起因所推想的破產(chǎn)說、遁世說、幻滅說、失戀說、官場失意說等等貳心測度,符合實際,振聾發(fā)聵。我想,豐子愷應(yīng)該是最懂得他的師長教師的吧。
以我凡夫之眼,我終其平生都無法體悟弘一法師的道心和境界。
林語堂說:他曾經(jīng)屬于我們的時代,卻終于拋棄了這個時代,跳到塵凡之外去了。張愛玲說:不要認(rèn)為我是個高傲的人,我從來不是的至少,在弘一法師寺院圍墻的外面,我是如斯的謙卑。趙樸初評他是無盡奇珍供世眼,一輪圓月耀天心。
其實他才不要當(dāng)什么奇珍和明月,他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心罷了。他削發(fā)既不是為了當(dāng)律宗第十一世祖,更不是為了能和虛云、太虛、印光并稱民國四大高僧。棄家毀業(yè)不為此,大徹大悟不消說。那些虛名,他是不要的。真實的他,63個流年,在俗39年,在佛24年,恪遵戒律,清苦自守,傳經(jīng)授禪,普濟群生,卻自號二一白叟:一事無成人漸老,一錢不值何消說。
弘一法師圓寂時有兩件小事令人沉思。一是他圓寂前夕寫下的悲欣交集的帖子,無論是這句話本身,照樣他所寫的墨寶,都使人看到一位高僧在死活玄關(guān)面前的不俗心境,既悲且欣,耐人尋味。二是他囑咐學(xué)生在火化尸體之后,記得在骨灰壇的架子下面放一缽清水,以免將路過的蟲蟻燙死?;钪臅r刻器重螻蟻命并不奇怪,這是對修道之人的一般要求,然則快死了還惦念勿傷世上的生靈,這份心思的細膩非真正的大慈大悲者不能有,真真令世人聞之生敬!
片子《一輪明月》中有這么一個場景:清晨,薄霧西湖,兩舟相向。雪子:叔同李叔同:請叫我弘一。雪子:弘一法師,請告訴我什么是愛?李叔同:愛,就是慈悲。
以前,我只知道那一句唐詩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重逢未嫁時。豈知這句還君一缽無情淚,恨不重逢未剃時,比起那一句的無奈,又多了幾分慈悲呢!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愛,就是慈悲!
微信分享
掃描二維碼分享到微信或朋友圈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