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曉光:略論“唯識”與“唯心”義
略論“唯識”與“唯心”義
胡曉光
在一般佛典中,“唯識”與“唯心”這兩個概念是不作分別的,如“萬法唯心”與“萬法唯識”實際就是同義語。有時“心”與“識”組成一詞——“心識”或“識心”,都是把“心”與“識”當成同一范疇。“心”與“識”雖在概念內(nèi)涵方面有共通部分,但畢竟是兩個不同的名相,其詞義與使用形式并不完全一致。漢譯佛典中的“心”,源自印度梵文兩個不同詞匯:一是“質(zhì)多”(citta),二是“汗栗馱”(hr!d)或“干栗馱耶”(hr!daya)?!百|(zhì)多”之心是指意識活動的心,而“汗栗馱”或“干栗馱耶”之心則是指肉團心和樹心、核心、心要。肉團心即心臟,是生命機體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古時有人認為,心臟是心理活動的物質(zhì)基礎(chǔ),心思作用是心臟的物質(zhì)屬性。孟子曰:“心之官則思”,即此義也。核心、樹心、心要之心,則是泛指事物最堅固、最重要的部分。漢譯佛典中的“識”,也源自印度梵文兩個不同詞匯:一是vijn~a^na,是指了別力,即八識之識;二是Vijnpti,它含了別與顯現(xiàn)二義。唯識學(xué)的“唯識”是Vijnapti-ma^tra,即“唯識顯現(xiàn)”之義。佛學(xué)中的“唯心”一詞,梵文是citta-ma^tra,指“唯”“質(zhì)多”之心,不是指“唯”“肉團心”和“樹心”、“核心”、“心要”之心?!靶摹迸c“識”范疇不二,但在概念的建立上,“心”側(cè)重在“體”,“識”側(cè)重在“用”?!百|(zhì)多”之“心”是約主體精神存在立名,與“識”完全同義;肉團心、樹心等則約客體物質(zhì)存在立名,基本上不屬于意識范疇。佛學(xué)的“唯心”與“唯識”皆從意識范疇立言。
“心”與“識”為什么可以同“唯”字組成一詞,并且成為佛學(xué)思想的核心命題?據(jù)唐代唯識宗大師窺基《大乘法苑義林章·唯識章》云:“梵云‘摩怛剌多\’,此翻為‘唯\’。唯有三義:一簡持義,簡去遍計所執(zhí)生法二執(zhí),持取依它、圓成識性識相,《成唯識》云:‘唯言為遮離識我法,非不離識心心所等’(編者按:《成唯識論》作:“唯言為遮離識實物,非不離識心所法等”);二決定義,舊《中邊頌》云:‘此中定有空,于彼亦有此’,謂俗事中定有真理、真理中定有俗事,識表之中,此二決定(識中遮表,表有遮無;遮即簡持,表即決定;表有之中,俗事、真理決定互有),顯無二取;三顯取義,瞿波論師《二十唯識釋》云:‘此說唯識,但舉主勝,理兼心所;如言王來,非無臣佐?!翊硕嗳『喅纸馕āWR者,心也。由心集起彩畫為主之根本(主即是師,為類心王),故經(jīng)曰‘唯心\’;分別了達之根本,故論稱‘唯識\’?;蚪?jīng)義通因果,總言唯心;論說唯在因,但稱唯識,識了別義在因位中識用強故,說識為唯,其義無二?!抖摗吩?‘心意識了,名之差別;識即是唯,持業(yè)釋也?!蝽樖劳獾兰扒遛q等成立境唯,為簡于彼,言識之唯,依主無失。為令舍識而依于智,說唯識言(此實智與唯識得名不同)。若能觀中智強識劣,若以為境皆不離心,今為所觀故名唯識。又不離依主,稱為唯識(此有二義:一、諸法不離識;二、識是主,故言唯識不言余);決斷從能,故可依智。又從欣為目,經(jīng)唯名皆般若;從厭為號,論標并唯毗若底(編者按:梵云毗若底,此翻為識,識者了別義)。攝法歸無為之主,故言一切法皆如也;攝法歸有為之主,故言諸法皆唯識;攝法歸簡擇之主,故言一切皆般若。”我們從上述引文知曉,“識”與“心”在與“唯”組成一詞時,具有三重含義,印度佛學(xué)中的“唯心”與“唯識”義都是據(jù)此建構(gòu)其思想體系的。印度佛學(xué)的心識范疇是對治印度外道常斷二見而產(chǎn)生的——“境唯”是斷見,“梵我”是常見,二者不契中道。印度佛學(xué)瑜伽行派認為,“唯識”才是中道?!冻晌ㄗR論述記》卷一云:“唯謂簡別,遮無外境;識謂能了,詮有內(nèi)心。識體即唯,持業(yè)釋也。識性識相,皆不離心;心王心所,以識為主;歸心泯相,總言唯識。唯遮境有,執(zhí)有者喪其真;識簡心空,滯空者乖其實。所以晦斯空有,長溺二邊;悟彼有空,高履中道。”心識是功能,不是實體,因此心識也是無我、無常的?!栋⒑?jīng)》所云“心為法本”、“心尊心使”、“心持世間去,心拘引世間,其心為一法,能制御世間?!薄度A嚴經(jīng)》云:“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應(yīng)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薄洞蟪吮旧牡赜^經(jīng)》云:“三界之中以心為主,能觀心者究竟解脫,不能觀者究竟沉淪。眾生之心猶如大地,五谷五果從大地生;如是心法,生世出世善惡五趣,有學(xué)、無學(xué)、獨覺、菩薩及于如來。以是因緣,三界唯心,心名為地?!庇帧度A嚴經(jīng)》云:“心如工畫師,能畫諸世間,五蘊悉從生,無法而不造?!边@些都是約心識為諸法之中樞,及其勝用、構(gòu)畫、顯現(xiàn)、了別而講的。大乘佛教有兩部大論,即《大智度論》和《瑜伽師地論》,是印度大乘佛教空有二宗最具代表性與權(quán)威性的佛學(xué)通論?!洞笾嵌日摗吩?“心有兩種,一是生滅心,二是相續(xù)心。”這是依心的體相來劃分的。心性無體,剎那生滅,緣起性空,緣生無我;然業(yè)果相續(xù),念念執(zhí)持,恒相隨轉(zhuǎn)——這代表了典型的般若中觀學(xué)的心識觀,與《金剛經(jīng)》“過去心不可得,現(xiàn)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可以互相印證,與《阿含經(jīng)》“觀心無常”的思想更是一脈相承。《大智度論》的心識觀,確證了心識的非實體性?!惰べ煹卣摗吩?“心有兩種,一集起名心,二積聚名心?!边@是依心識的業(yè)用來劃分的。集起義是指心識匯集蘊藏諸法種子與現(xiàn)行功能;積聚義是指心識當體為諸緣所積聚,是緣起有,非實體自性有。集起與積聚是瑜伽唯識學(xué)的心識觀,它揭示了心識勝義有之妙用。心識之有是性空之有,不是實體之有,這是唯識學(xué)與中觀學(xué)所共許的。在印度佛教中,心識與染凈、真妄等概念經(jīng)常相組合。這是因為佛教修證過程中,有兩種轉(zhuǎn)依——染凈依與迷悟依。在印度大乘經(jīng)籍中,有一類經(jīng)論是專講“如來藏自性清凈心”和“佛性”思想的。佛教界有人把如來藏自性清凈心、佛性思想當成一個獨立的思想體系,將其與中觀學(xué)、唯識學(xué)并立為大乘佛學(xué)三大體系,這樣的判斷其實并不準確。如來藏思想不是單獨的體系,它與唯識思想是基本一致的。如來藏思想與唯識思想是一個邏輯體系的兩個部分,或者說是兩種不同維度上的表達。如來藏自性清凈心是從無漏果位上的凈心角度立論,而唯識則側(cè)重于因位而立說。印度佛教正宗的如來藏思想并不是真常唯心論,真常唯心論觀念在印度佛教史上確實存在,那是被佛教經(jīng)典判為“異化”的“佛教”,是受“梵我”觀念影響的產(chǎn)物,是佛教中的附法外道。這在《楞伽經(jīng)》可以找到例證,如該經(jīng)中云:“佛告大慧:我說如來藏,不同外道所說之我。大慧,有時說空、無相、無愿、如、實際、法性、法身、涅槃、離自性、不生不滅、本來寂靜、自性涅槃,如是等句說如來藏已,如來應(yīng)供等正覺為斷愚夫畏無我句故,說離妄想無所有境界如來藏門。大慧,未來現(xiàn)在菩薩摩訶薩不應(yīng)作我見計著。譬如陶家于一泥聚,以人工、水、木、輪、繩方便作種種器;如來亦復(fù)如是,于法無我,離一切妄想相,以種種智慧善巧方便,或說如來藏,或說無我。以是因緣故說如來藏,不同外道所說之我,是名說如來藏。開引計我諸外道故說如來藏,令離不實我見妄想,入三解脫門境界,悕望疾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是故如來應(yīng)供等正覺作如是說。如來之藏若不如是,則同外道所說之我。是故大慧,為離外道見故,當依無我如來之藏。”佛在經(jīng)中告誡弟子,不要把如來藏當成“真我”,“如來藏”與“無我”同義?!盁o我”是佛教的根本義理,而真常唯心之“真我”常與外道“神我”、“自性”雷同。對真常唯心思想,近當代佛學(xué)大師印順法師、呂澂先生都有過論述。真常唯心論觀念的體系化確實是在中國形成的,它是中國傳統(tǒng)哲學(xué)本體觀與舊譯唯識及如來藏思想經(jīng)論的訛誤相結(jié)合而產(chǎn)生的誤讀與引申。對于這一點有許多確鑿的證據(jù)。如當代一些藏傳佛教學(xué)者認為,藏傳佛教寧瑪派是屬于如來藏思想體系的,他們信仰的如來藏思想與《寶性論》是一致的。他們認為如來藏思想與漢地的真常唯心論不同,特別是與《大乘起信論》有質(zhì)的差別。他們認為如來藏真如是境界,而不是實體。他們還批評民國時一些藏傳佛教大師在漢地弘揚的會通思想,認為他們將如來藏思想與真常唯心論等同一事是錯誤的,理由是漢地真常唯心論的如來藏真如是一個能生萬物、能藏萬物的本體,而藏傳佛教的如來藏思想則把如來藏真如當成諸法如實之性理,是正覺所顯的無我境界,二者的義理差別判若云泥。近代弘傳密教的大師將寧瑪派與禪宗視為一途,是格義方式造成的偏頗。當然其功也不可磨,畢竟使得藏傳佛教傳入內(nèi)地,極大地豐富了漢傳佛教的思想內(nèi)容。
中國化的佛教基本上都奉真常唯心論為圭臬,能夠保持印度佛教思想傳統(tǒng)的僅有兩大系,一是羅什三藏,二是玄奘法師。羅什傳譯印度大乘佛教般若中觀學(xué),是龍樹學(xué)的正宗;玄奘傳譯印度大乘佛教瑜伽唯識學(xué),是慈氏學(xué)的正宗。中國化佛教的天臺、華嚴、禪宗在歷史上的譜系傳承實難詳考,都屬于性宗。所謂性宗者,就是認為心是法性心,是真如心?!靶摹痹谥袊姆饘W(xué)中,是指宇宙的本體、萬物的始基,是最終靈明的大全。關(guān)于“心”之定義,華嚴五祖宗密禪師曾在《禪源諸詮集都序》卷一中云:“泛言心者,略有四種,梵語各別,翻譯亦殊。一紇利陀耶,此云肉團心,此是身中五藏心也。二緣慮心,此是八識,俱能緣慮自分境故。此八各有心所善惡之殊,諸經(jīng)之中,目諸心所總名心也,謂善心惡心等。三質(zhì)多耶,此云集起心,唯第八識,積集種子、生起現(xiàn)行故。四乾栗陀耶,此云堅實心,亦云貞實心,此是真心也。然第八識無別自體,但是真心,以不覺故,與諸妄想有和合、不和合義。和合義者,能含染凈,目為藏識;不和合者,體常不變,目為真如;都是如來藏。”宗密禪師對“心”的解釋與《大乘起信論》“真如心”觀念完全吻合。天臺二祖慧思禪師在《大乘止觀法門》一書中對真如的解釋是:“問曰:云何名為真如?答曰:一切諸法,依此心有,以心為體,望于諸法,法悉虛妄,有即非有;對此虛偽法,故目之為真。又復(fù)諸法雖實非有,但以虛妄因緣,而有生滅之相,然彼虛法生時,此心不生,諸法滅時,此心不滅,不生故不增,不滅故不減,以不生不滅、不增不減,故名之為真。三世諸佛及以眾生,同以此一凈心為體,凡圣諸法自有差別異相,而此真心無異無相,故名之為如。又真如者,以一切法真實如是,唯是一心,故名此一心以為真如。若心外有法者,即非真實,亦不如是,即為偽異相也。是故《起信論》言:‘一切諸法,從本已來,離言說相,離名字相,離心緣相,畢竟平等,無有變異,不可破壞,唯是一心,故名真如?!源肆x故,自性清凈心復(fù)名真如也。”我們從引文中可以看出,天臺宗的真如觀與華嚴宗的真如觀基本上是相似的,都把真如心定義在形而上本體論上。禪宗《六祖壇經(jīng)》也是如此,如云“一切萬法不離自性”、“何期自性本自清凈,何期自性本不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一切般若智,皆從自性而生,不從外入,莫錯用意,名為真性自用”、“自性能含萬法是大,萬法在諸人性中”、“心是地,性是王,王居心地上。性在王在,性去王無。性在身心存,性去身心壞。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念者念真如本性,真如即是念之體,念即是真如之用。真如自性起念,非眼耳鼻舌能念,真如有性所以起念;真如若無,眼耳色聲當時即壞。善知識,真如自性起念,六根雖有見聞覺知,不染萬境而真性常自在”。禪宗將真如心提高到“性覺”的高度,使真常唯心論具有了認識論的體驗性質(zhì),從而完成了真常唯心論的哲學(xué)體系。中國化佛學(xué)的真常唯心論與印度佛學(xué)如來藏思想的區(qū)別可以通過大量文獻證明,中國化佛學(xué)自然有其自身的文化價值,但若從宗教信仰與真理求證角度看,中國化佛學(xué)與印度原本佛學(xué)的區(qū)別是值得認真研究與鑒別的。因為源自釋迦世尊的真正佛法是具有普遍性與必然性的,佛教稱之為諸法實相。中國化佛學(xué)的真常唯心論與佛陀揭示的諸法實相到底有多大距離,是值得質(zhì)疑的。
在印度佛學(xué)中,一切法皆是緣起性空,如《中觀論》云:“因緣所生法,我說即是空,亦為是假名,亦是中道義。未曾有一法,不從因緣生,是故一切法,無不是空者。”《大智度論》云:“一切法皆屬因緣,屬因緣故不自在,不自在故無我,我相不可得故?!薄冻晌ㄗR論》云:“若執(zhí)唯識真實有者,如執(zhí)外境,亦是法執(zhí)。”從以上引文可以證明,實有自性的法體,從緣起論是建立不起來的。佛教的真如是緣起性空,真如只能是無為法?!洞笾嵌日摗肪砣?“離有為則無無為,所以者何?有為法實相,即是無為;無為相者,則非有為?!睙o為是理體,所以無相。真如實相是一切法之理體,不是一切法之實體。所謂“心法真如”也是指心法的理體,不是實體法體,持法體實有見者是受緣起論者拒斥的。本著緣起論講心法性用,自然不會落常斷二見。然中國化佛學(xué)的真常唯心論是本著性具、性起、性覺觀念來講心法真如,如《楞嚴經(jīng)》云:“一切眾生,從無始來生死相續(xù),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凈明體,用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輪轉(zhuǎn)?!庇衷?“若諸世界一切所有,其中乃至草葉縷結(jié),詰其根元咸有體性,縱令虛空亦有名貌,何況清凈妙凈明心性一切心而自無體!”《大乘起信論》云:“心真如者,即是一法界大總相法門體。”又云:“當知真如自性,非有相、非無相、非非有相、非非無相、非有無俱相,非一相、非異相、非非一相、非非異相、非一異俱相,乃至總說。依一切眾生以有妄心,念念分別,皆不相應(yīng),故說為空;若離妄心,實無可空故。所言不空者,已顯法體空無妄故,即是真心。常恒不變,凈法滿足,則名不空,亦無有相可取,以離念境界唯證相應(yīng)故?!睋?jù)上可知,真常唯心論是性具、性起、性覺的性有論,與中觀、唯識的性空論是迥異的?!洞蟪酥褂^法門》云:“不空如來藏者,為一一眾生各有一如來藏?為一切眾生、一切諸佛唯共一如來藏耶?答曰:一切眾生、一切諸佛,唯共一如來藏也?!庇衷?“如來之藏具如是等無量法性之時,為有差別?為無差別?答曰:藏體平等,實無差別,即是空如來藏;然此藏體復(fù)有不可思議用故,具足一切法性,有其差別,即是不空如來藏?!薄洞蟪似鹦耪摗吩?“復(fù)次,此真如者依言說分別有二種義。云何為二?一者如實空,以能究竟顯實故;二者如實不空,以有自體具足無漏性功德故?!庇衷?“依如來藏故有生滅心,所謂不生不滅與生滅和合,非一非異,名為阿梨耶識。此識有二種義,能攝一切法,生一切法?!睆囊陨弦目芍?真常唯心論的真如心體有著十分豐富的內(nèi)涵。我們可以這樣理解,真常唯心論者認為:如來藏心是宇宙共相之本體,眾生與佛同一本體;眾生與佛的個體心是阿賴耶識,而阿賴耶識心是依本體而有;本體是不生不滅的大全,阿賴耶識是生滅心;本體是性,生滅心是相,二者不一不異。這種真如心體確實十分玄奧,但與印度佛學(xué)如來藏思想的心識觀差別很大?!秳亵N經(jīng)》是公認的如來藏思想代表作。該經(jīng)認為,如來藏自性清凈心是指胎藏,與佛性義同,所謂如來藏者,“是法界藏,是法身藏,出世間藏,性清凈藏”,在纏為如來藏,出纏為法身?!洞蟪嗣車澜?jīng)》偈云:“如來清凈藏,世間阿賴耶,如金與指環(huán),輾轉(zhuǎn)無差別。”唯識學(xué)認為如來藏與阿賴耶識名異實同,如來藏的依、持、建立義與阿賴耶識的能藏、所藏、執(zhí)藏之義確實多有可會通處。印度佛學(xué)沒有把真如、如來藏心體本體化,真如是所緣境界依,不是因緣種子依;真如是無為法,所以不能生一切法,更不能攝藏一切法,也不能受無明業(yè)習(xí)所熏?!度A嚴經(jīng)》云:“譬如真如是佛境界,譬如真如不受熏染,譬如真如無有變異,譬如真如體性無生?!薄冻晌ㄗR論》云:“真謂真實,顯非虛妄;如謂如常,表無變易;謂此真實,于一切位常如其性,故曰真如?!庇衷?“此諸法勝義,亦即是真如,常如其性故,即唯識實性。”又云:“說心空理,所顯真如,真如是心真實性故。”心識與真如是事理關(guān)系,不是體用關(guān)系。事理關(guān)系是外在相關(guān)性,而體用關(guān)系是內(nèi)在相關(guān)性。中國化佛學(xué)的真常唯心論是用體用關(guān)系來講心識與真如,這必然會得出真如是體、心識是用的結(jié)論。事理關(guān)系基于“性寂”觀念——“心性本寂,自性涅槃”,這是印度佛學(xué)心識與真如關(guān)系的正解;中國化佛學(xué)基于“性覺”觀念——“心性本覺,自性菩提”,自然得出與體用邏輯思維相合的結(jié)論。
由于中印佛學(xué)的基本觀念不同和采用方法不同,造成兩者正覺途徑的差異:“性寂”觀講轉(zhuǎn)依創(chuàng)新,而“性覺”觀則講返本還源;“性寂”觀重在開發(fā)積極進取、趣向菩提的無漏有為法,“性覺”觀重在息心歸本、無為無不為;二者區(qū)別宛然。如何會通兩者,是佛學(xué)研究者和實踐者的永恒課程,而“唯識”與“唯心”則是核心課題。認清“唯識”與“唯心”的真義,才可以說真正跨入了佛法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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