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家邏輯通論鄭偉宏 著第七章 表詮和遮詮、全分和一分一、表詮和遮詮的邏輯意義1、遮詮不是否定命題在許多因明著作中,主張表詮就是肯定命題,而遮詮就是否定命題。陳望道先生在《因明學(xué)》一書中說:凡宗為否定命題的,即稱為遮詮的論法,如:宗 草木不是有情識的,因 不是動物故,喻 如石瓦等。就是遮詮。陳文顯然是把上例當(dāng)全正確的三支作法來舉例的,筆者對此完全同意。但陳著把宗支和因支都看作否定命題。若果如此,則同喻依石瓦便不合因明通則。同喻依的條件是宗因雙同,它既是宗同品(具有宗的謂項有情識的這一屬性),又是與因相同的(具有因概念動物這一屬性),石瓦既非宗同品又不與因同。這個矛盾是怎樣產(chǎn)生的呢?原因就在于陳著把宗支、因支誤當(dāng)作否定命題了。除了出現(xiàn)上面這個矛盾外,因支也不符合固執(zhí)第一相遍是宗法性(凡S是M)。陳著的因支是草木不是動物,其形式是凡S不是M。若將上述宗因二支改寫成如下等值式,則上述錯誤一概得以避免。請看:宗 草木是沒有情識的,因 是非動物故,喻 如石瓦等。石、瓦既是宗同品(沒有情識),又是因同品(非動物),省略的同喻體恢復(fù)起來便是:凡非動物是滑情識的。這個三支作法符合因三相規(guī)則,完全正確?！兑蛎鲗W(xué)研究》認(rèn)為,在因明推論中,存在不少這類例子,都是糊涂話。如云:涅槃非實,(宗)非所作故,(因)如兔角等。(喻)這個例子與陳著所舉之例在形式上完全相同,也是符合因規(guī)則的。只要將宗、因二支補上肯定命題聯(lián)項是,讀者自可明斷。兔角既是非實的宗同品,也是非所作的因同品:涅槃是非實,(宗)是非所作故,(因)如兔角等。 (喻)《因明學(xué)研究》批評說:古來的因明家除了因三相外,似乎不大講究別的推論規(guī)則,他們似乎從來也沒有想過用遮因推出遮宗會有什么不當(dāng)。此話不妥,把遮因、遮宗不成了否定命題。2、表詮、遮詮屬于概念范圍遮詮一詞究竟作何解釋,看來事關(guān)重大。在新因明的經(jīng)典著作《門論》中,遮遣一詞出現(xiàn)多次,遮、遣二字同義,遮遣即遮。遮詮一詞僅出現(xiàn)一次,是在論述喻支時用到的:喻有二種,同法異法。同法者,謂立聲無常,勤勇無間所發(fā)性故,以諸勤勇無間所發(fā)皆見無常,猶如瓶等。異法者,謂諸有常住見非勤勇無間所發(fā),如虛空等。前是遮詮,后唯止濫。在商羯羅主的《入論》中,遮一詞出現(xiàn)三次,遮詮卻一次了未使用。詮是詳細(xì)解釋、闡明事理的意思。遮、詮二字連用,究竟是什么意思呢?陳那量論的特點之一是概念的構(gòu)成有特殊的說法。概念是由遮詮的方法構(gòu)成的。神泰在《因明正理門論述記》(簡稱《述記》)中對前是遮詮,后唯止濫作了詳細(xì)解釋:名言但詮共相不能詮表諸法自相。以自相離言說故。詮共相要遣遮余法方詮顯此法。如言青遮非黃等方能顯彼青之共相。若之遮黃等,喚青,黃即應(yīng)來。故一切名言但遮余法更無別詮。如言無青更不別顯無青體也。這段話意思是,概念(名)分兩類:一類如青等概念,近似邏輯上說的正概念。另一類如無青,相當(dāng)于邏輯上說的負(fù)概念。青概念的構(gòu)成或闡述方法,是通過遮黃等,即遮去黃、紅、白等非青來示此青。遮余詮此,意為否定一方來表示另一方。無青則不同,它所反映的對象不是青這種對象,無青除了顯示沒有青以外,遮而不詮,別無所顯,可見,所謂遮詮,所謂遮,不是命題形式,而是屬于概念的范圍。《述記》緊接上文說:今同喻云,諸是勤勇無間所發(fā)遮非勤勇無間所發(fā),顯勤勇無間所發(fā)。皆是無常遮是常住詮顯無常生滅之法。故云前是其遮后是詮也。其異法喻云,諸常住者但遮無常,故云常住不欲更別詮常住。即非所作但欲遮其所作不別詮顯非作法體。此意但是無常宗無之處皆無所作。但是止濫而已,不欲詮顯法體,故言后為止濫也。這段話意思是,在同喻體諸勤勇無間所發(fā)皆是無常中,勤勇無間所發(fā)以及無常都和青一樣,是概念,先遮而后詮;在異喻體諸常住者見非勤勇無間所發(fā)中(《述記》誤將《門論》非勤勇無間所發(fā)改為非所非,但不妨礙對異喻的解釋),非勤勇無間所發(fā)和常住與無青一樣,相當(dāng)于邏輯的負(fù)概念,唯遮不詮。在文軌的《莊嚴(yán)疏》卷一第27頁中,也有一段與此完全相同的解釋。常住概念雖然沒有使用否定詞,但是它在這里所起的作用仍相當(dāng)于一個負(fù)概念,它只遮了無常,而未詮顯自己是什么。同樣,非勤勇無間所發(fā)也是一個負(fù)概念唯遮不詮?！兑蛎鲗W(xué)研究》一書引用玄奘另一弟子窺基的一段話來說明遮詮是否定命題,筆者認(rèn)為適得其反。窺基在《大疏》中說:立宗未能略有二種。一者但遮非表,如言我無,但欲遮我,不別立無。喻亦遮而不取表。二者亦遮亦表,如說我常,非但遮無常,亦表有常體,喻即有遮表。與文軌《莊嚴(yán)疏》是一脈相承的,所謂表,即詮。整段話意為,宗法分為兩種。這里的宗法指宗之法,宗支的謂項,總之是一個概念。謂項概念分為兩種:一是但遮非表,即只遮不詮,如我無宗里的謂項概念無。我指永恒不變的實體,佛教不承認(rèn)我的存在。無即是不存在的東西,這遮了有,本身沒什么闡明。若把無作否定詞不是解,我無宗便不成話。二是亦遮亦表,即遮詮。如我常宗里的常。常即遮了無常,亦表有常體。宗法和喻的遮表情況必須相一致?？梢?所謂遮和亦遮亦詮,都是指的謂項。我無和我常宗都省略了聯(lián)結(jié)詞是,實際上它們都是肯定命題。佛教哲學(xué)家熊十九在《因明大疏刪注》中舉例時就把我無直接表達(dá)成肯定命題如佛家立神我是無宗?！兑蛎鲗W(xué)研究》在說到懷兔非月宗時,有能別非月遮遣一說。非月既然是能別(謂項),就不能再說懷兔非月是否定命題。綜上所述,宗、因、同喻都肯定命題。異喻的形式如何呢?《入論》說:異法者,謂若是常,見非所作,如虛空等。此中常言,表非無常,非所作言,表無所作。這里兩個表字,《前記》解云:此是遮表,非詮表也?！度胝摗肥窃诮忉尦：头撬?常顯然是概念,非所作中的非不能破讀,只能與所作聯(lián)讀成為負(fù)概念。《大疏》解釋說:如無常宗,是常為異,所作性因,非作為異。這就清楚地說明非作是所作的異品,所作與非作是一對矛盾概念。由此觀之,異喻體也是肯定命題。異喻體是肯定命題,還可從《門論》和唐疏中找到證據(jù)?！堕T論》說:世間但顯宗因異品同處有性,為異法喻。根據(jù)丘檗的《因明正理 論 斠 疏》的解釋,所謂同處有性意思是宗異品和因異品合說有,即為異法喻,合說有就相當(dāng)于肯定命題的聯(lián)項是。此外,玄奘譯經(jīng)時的譯場人員神泰在《述記》中直接表述為肯定命題:異法喻應(yīng)云諸無常者法是一切。因的第三相異品遍無性,其命題形式是事定的:凡非P且非S不是M。說異喻體是肯定命題是不是有悖于第三相呢?不會。有三條理由:(一)凡非P且非S是非M與凡非P且非S不是M在邏輯上是等值的,都符合第三相;(二)異喻體的主、謂項都用負(fù)概念,這有利于檢驗異喻依是否合適,恰當(dāng)?shù)漠愑饕辣仨氹p異,既與宗同品異又與因同品異(三)異品遍無性相當(dāng)于邏輯的元語言規(guī)則,而異法喻則是對象語言。兩者本來就有不同,不必要求一致。二、全分和一分的邏輯意義1、全分、一分不同于全稱、特稱因明有全分、一分兩個概念。有人說全分相當(dāng)于全稱,一分相當(dāng)于特稱。在《門論》中,提到一分的共有四處。第一處是:諸有說言宗因相違名宗違者,此非宗過,以于此中立聲為常,一切皆是無常故者,是喻方便惡立異法。由合喻顯非一切故。此因非有,以聲攝在一切中故,或是所立一分義故。此義不成,名因過失。按神泰《述記》的解釋,若立聲常宗,以非一切為因,則非一切不成為宗法。因為聲是包括在一切中的,是一切中之一,故聲不是非一切。如果補救一下,說聲不是聲之外的其他一切的話。則非一切之因與宗之有法聲的外延就全同了。神泰說:所立宗有二分,有法及法。既然因與宗有法全同,根據(jù)因明通則,宗同品即能別(宗之謂項)除宗有法,于是,此因雖成宗法,卻不通能別法常,同品定有性就無法滿足。這種過失是由宗義一分為因造成的?？梢?此所謂一分,指宗之二分(兩個宗依)中的一分,并不是特稱命題的量項。第二處是:若不爾者,依煙立火,依火立觸,應(yīng)成宗義一分為因。按照《述記》(卷二第四頁右)的解釋,依煙立火,依火立觸也分別都是宗義一分為因。如有人說聲是無常宗,以是聲觸也分別都是宗義一分為因。如有人說聲是無常宗,以是聲故因,此以宗中有法顯因故,故是宗義兩分中以一分為因過。同樣,如立煙下有火宗,以有煙故為因,即為宗義一分為因;如立火有熱觸宗,以有火故為因,也成宗義一分為因?？梢?《門論》這兩處的一分都是說的宗義一分為因。第三處是:為要具二譬喻言調(diào)方式能立。若能于此一分已成,隨說一分亦成能立。這里說的一分是指同喻、異喻二分中之一分,是討論同異二喻在表達(dá)上的省略問題,并非特稱的量項。第四處是:故定三相唯為顯因,由是道理,雖一切分皆能為因顯了所立,然唯一分且說為因。此處的一分指因三相中的一相,因支僅僅顯示第一相,第二、三相是由二喻所顯示。因明故且把這一分說為因?？梢?這里的一分也非特稱量項?？偫ㄒ陨纤奶?一分意指兩份或多份中的一份,皆非作為特稱量項使用的。在《入論》當(dāng)中,一分的含義又有不同。《入論》在列舉因過時說:不定有六:一共,二不共,三同品一分轉(zhuǎn)異品遍轉(zhuǎn),四異品一分轉(zhuǎn)、同品遍轉(zhuǎn),五俱品一分轉(zhuǎn),六相違決定。以三同品一分轉(zhuǎn)、異品遍轉(zhuǎn)一句例,試作解釋。轉(zhuǎn)是有的意思,一分指九句因中說的有非有。同品一分轉(zhuǎn)即同品有些有因,有些沒有因。此謂一分相當(dāng)于自然語言中的有些,它在這里表示命題的量項是沒有疑問的。至于異品遍轉(zhuǎn)中的遍,則相當(dāng)于全稱量項所有。因三相的遍是宗法性中的遍也等于全稱量項所有。在《門論》和《入論》的漢譯本中,沒有出現(xiàn)全分的術(shù)語,當(dāng)《入論》作者以遍和一分相對時,遍也就是全分。在《大疏》中,全分、一分出現(xiàn)很多。例如在釋所別不極成時說:此有全分一分四句。全四句者:有自所別不成非他。如他弟子對數(shù)論言我是無常,無常法彼此許有;有法神我,自所不成。今此有法,不標(biāo)汝執(zhí),故是宗過,有簡便無。全四句中,一、二、三句是過,第四句不是過。以上面所引第一句為例略作解釋。因明通則,組成宗的兩個宗依必須立敵雙方共許極成。在我是無常宗中,佛家不承認(rèn)有發(fā)魂,而數(shù)論卻承成之過。我是無常本身是全稱肯定命題。全分是指佛弟子對我(靈魂)這一概念全部不許其實有,是就佛弟子對這一概念的態(tài)度立說的,它與全稱量項有所不同。有的因明家把這兩件事混淆起來了。對照《大疏》釋所別不極成中一分四句,就更為清楚:一分四句者:有自一分所別不成非他,如佛弟子對數(shù)論言我及色等皆性是空,色等許有,我自己故;一分四然中,前一、二、三句是過,第四句不是過。以上面所引第一句為例解釋如下。我是空、色是空兩個全稱命題。為什么又說是一分呢?在我與色這兩個主項中,色是佛弟子與數(shù)論都共許極成的,而佛弟子對我與色這兩個主項中,色是佛弟子與數(shù)論都共許極成的,而佛弟子對我卻不許其實有?？梢?這里的一分是指我與色兩份中的一份,而我及色等皆性是空卻是由兩個全稱命題組成的聯(lián)言命題。綜合全分、一分兩個四句可知,對一個全稱命題的主項,既有全分的過失,也有一分的過失。總之,全分不等于全稱。2、因明不設(shè)特稱宗命題因明三支作法中包含特稱的宗命題的論式遍查無所得。前面說一分有時表示有些,是只就九句因中因的過失情況而言的,它并沒有出現(xiàn)在論式當(dāng)中。在因明典籍中,還未嘗有關(guān)于命題的量的專門論述。因明雖不設(shè)特稱的宗命題,但以相應(yīng)的種概念為主項的全稱形式來代替特稱形式。《莊嚴(yán)疏》卷一中說:宗亦有二。一寬,謂立內(nèi)外聲是無常,此即唯以所作為因。二狹,謂立內(nèi)聲無常,即是勤勇所發(fā)為因。內(nèi)外聲是無常相當(dāng)于所有聲都是無常,因明論式習(xí)慣上省略量詞而表達(dá)為聲是無常。內(nèi)聲無常是所有內(nèi)聲無常的省略表達(dá)。因明不設(shè)特稱命題,而以全稱命題代替,筆者揣測,這是由因明的特點決定的。因明是論辯邏輯。立敵雙方對所使用的概念必須是共許極成。如果使用雙方不共許的概念,就須先加簡別,否則所立之宗便有過失。再則,由宗依組成的宗體又不能共許,否則便無須辯論,佛家立內(nèi)外聲是無常宗,所作為因是用來針對聲論派中聲出論的,因為他們主張內(nèi)外聲皆常住。佛家立內(nèi)聲無常宗,勤勇無間所發(fā)性故因是針聲對聲論派中的聲顯認(rèn)的,因為它們主張內(nèi)聲常住,倘若佛家不以內(nèi)聲無常來與內(nèi)聲常住相對,而改用有的聲是無常,這有的聲便不明確,究竟是指內(nèi)聲呢還是指外聲?因此,當(dāng)因明所論述的不是某類對象的全體時,就直接用它的種概念來作主項,從形式上說,是全稱命題。最后,我們來討論一下同、異喻體的形式結(jié)構(gòu)。呂澂先生認(rèn)為:形式邏輯三段論式里有中詞,它出現(xiàn)在兩個前提里,必須一度周延,這才能使論式里有中詞,它出現(xiàn)在兩個前提里,必須一度周延,這才能使論證無誤。因明不用這樣的規(guī)則,而用兩個比喻(同喻和異喻),這也能保證論證無誤。如同喻說:若所作,見彼無常。這不是全稱判斷,而是假言判斷,那么是不是說,所作還有常呢?異喻解決了這個問題。異喻:若是其常,見非所作。這兩個判斷就可證明凡所作,皆無常。在玄奘的漢譯本《門論》中,同、異喻體的語言形式是諸皆見:諸勤勇無間所發(fā)皆見無常,諸有常住見非勤勇無間所發(fā)。玄奘的漢譯本《入論》中,同、異喻體的語言形式是若,見謂若所作,見彼無常。謂若是常,見非所作。奘譯至少向我們顯示出,這兩種不同的表述,實質(zhì)是一致的。從邏輯上看,也正是如此。前一章我們已經(jīng)說明,前后件主項相同的充分條件假言命題可以改寫成相應(yīng)的全稱肯定命題,也就是說它們是等值的。同、異喻體是不是全稱命題,不在于兩種語言表達(dá)有差異,而取決于怎樣看待喻依。許多論著認(rèn)為,三支作法不同于三段論的最顯著特征是喻支上有喻依即例證,而三段論大前提沒有例證?？吹斤@著的差別并不等于看到問題的實質(zhì)。三段論前提不需要例證,一切演繹推理其前提與結(jié)論間的必然聯(lián)系不需要用例證來保證。在一個演繹論證中,舉例僅僅起到形象,具體的說明作用,增強說服力,而不具有證明的力量。三支作法則不同喻依,特別是喻依決不是可有可元氣成份。許多論著在判定同、異喻體為全稱命題時都對喻依忽略不計,這是錯誤的。在真假二值邏輯中,來不得半點巴虎。沒有同喻依,或者舉出的同、異喻依不正確,喻支便有過失,三支作法便不正確。陳那又規(guī)定同、異品必須除宗有法,因此,同、異喻依也必須除宗有法。既然喻依除宗有法,同、異喻體便不是全稱命題,而是除外命題。

更新于：7個月前